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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从有到无
 他一⾝玄青平罗地银线暗绣鹤纹锦袍,正闲闲立着,朝亭外远眺,不知他双目失明的话,还真以为他在观远处之景。***她向那景观亭行去,走到他⾝后,他听到脚步声,微微侧头,她礼道:“表哥。”

 他道:“怎么过来这了?是老太君教你给我送东西来么?”她抿了抿,道:“不是,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我想来看看你。”他道:“你有心了,我很好。”他原是话少之人,他不愿多说,二人间很快陷⼊沉默,她觉出他拒她之意。

 她想到那⽇午后,他握了她手,道与她一起回安源,她对他道了不必,她想到当年从自己⽗亲口中得知虞氏亡故之讯,万念俱灰,跌跌撞撞遇到他,他将她带回这处,涂了伤药,又寻了个伶俐小丫鬟来伺候她。

 她对着窗外庄上景致,花了几⽇才渐渐平静下来,她不知他如何做到这般行止看上去仍与从前无二,他双目失明,休养半年余才回的京城。

 自此不能读书舞剑,建功立业,出仕⼊朝,这对一个男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与他一道并肩立在景观亭处朝外看,百顷农田⻩澄澄稻正香,红⻩山果正硕累累垂挂枝头。

 农人往来山间田野,有⽝吠鸣,她侧头看他,道:“山下稻子正,山中硕果亦丰,百姓乐业,是因了有像表哥这般的将士在。”

 她见他目视远方,不知有没有在听她说话,他那样聪慧,学富五车之人,懂得的道理比她多,她说不出那许多大道理,只点到为止,她道:“表哥不介意我今⽇赖在庄子上用饭吧。”

 他过了一会,才道:“你方才也说稻子正,庄子上吃食总是不缺。”二人如三年前一般,⼊得小厅,坐一张圆面雕花桌边用膳,她依旧坐他⾝旁,她见他如常拿起筷子,夹菜之时慢且稳,他伸手去执汤匙,她比他更快握了汤匙柄,他手落在她手上,二人手握在一处。

 他未像上回那般握住她不放,他很快松开,她为他盛了一碗翡翠银鱼羹放他面前,将银汤匙放进羹中。

 又夹了一筷子金丝酥⿇鸭脯,一筷子花雕酿鲥鱼放进他食碟中,她想到⽩马寺,他将她喜食的素斋放她手侧,而她并不知他喜食什么,她道:“表哥,这金丝酥⿇鸭脯与鲥鱼很是不错,我觉着好,你尝尝看如何?”

 他点头,将她添给他的菜一一用完。从前他一直替她添菜盛汤,如今他不便再做,换她为他做。

 膳毕二人用茶,她又陪他坐了一会,便与他告辞,坐车回了寺中,她再出法妙寺,便要分两头,一头是公府,一头是庄子,她去庄子陪祁世骁,短则半⽇,多则一⽇,从不留宿。

 二人或说话,或下棋,或她念书给他听。这⽇,她与他正在院中下棋,忽地秋雨淋漓,她忙携了他手朝廊下奔,下人们急着将棋盘几案收回。

 她见棋局未弄,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一直牵着他手,她赶紧松了开。这场秋雨下到夜幕降临仍未止住,后来倒是止住了,山道滑难行,且天已晚,不易回寺,她只能在庄子上留宿。二人晚间当窗秉烛下棋,窗外秋雨池涨。

 ***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如莺留宿,次⽇晨起⾝上⾐裳便嫌单薄,一阵秋风拂过,她有些瑟然。婢女在外请安,她道声进,见进来的恰是三年前伺候过她的那个伶俐丫鬟。丫鬟为她送来秋裳,她挑了一件穿上,似是她的‮寸尺‬,只口有些紧,下裙似是重新放长了,她诧异道:“这⾐裳是?”

 婢女道:“回姑娘的话儿,这⾐裳是三年前姑娘来庄子上做客,世子吩咐下来裁的,后来⾐裳送来庄子上,姑娘已回去了。

 当时做的时候,是按着姑娘的‮寸尺‬做的,如今姑娘长⾼了,奴婢便将裙儿放长了些,袄儿看着正合适。”如莺想那年她为⺟伤怀,哪顾得上穿什么吃什么,穿着祁世骁少时⾐裳亦未觉不妥。没想到他为备下这许多⾐裳,她问丫鬟道:“这些⾐料哪来的?”

 丫鬟道:“是我爷爷寻了公府管事出去采买的。”如莺听祁世骁提过,这庄中老管事是跟着老国公的旧仆,道:“我劳你一件事,我也想要几块男子⾐料,你能托你爷爷给我采买些来么。”丫鬟道:“好,姑娘需要的男子⾐料是何年岁的?”如莺道:“是给世子的。”

 丫鬟喜滋滋应下,隔⽇便将⾐料送了来,如莺滞留庄子几⽇,待山路⼲慡,才乘坐着马车回寺,将未裁完的⾐裳待回寺中裁制,她许久不做女红,一开始还有些手生,做了一两⽇后,才渐渐手起来。

 一气赶制了两件,又为老太君和秦氏制了两个抹额,她去公府之时,将两个抹额拿出,老太君和秦氏对针脚,配⾊赞不绝口。此次秦氏对她却分外热络些,看她的神情让如莺有些如坐针毡,如莺临行前,雪雁将一封书信给她,道是思珍给她的来信。

 她在回寺的马车中拆开信,只一封。往⽇思珍来信,总有两封。另一封是岑云舟之信,她方一读,便眉目舒展,开怀起来,是思珍好事将近。思珍早年便定了亲,只那户人家外任,两家说定思珍十六上门娶,不想遇着兵,拖至今年,终来娶,她看至书信后,却见思珍同她道对不住。

 思珍道,她的表妹许怀纯一直心系云舟,但知云舟与如莺有婚约,心中亦只有如莺,便从未行旁的举动,只一旁默默念想着他。此事是她自去金陵后看出的,但未曾对如莺提起过,此乃第一个对不住。

 后来岑家退婚,云舟依旧心念如莺,她便替云舟与如莺传信,不久前,岑,许两家定亲,云舟不愿,更是写信给了如莺。

 她不想再替云舟转此信了。此是第二桩对不住。马车辚辚,如莺垂下手,信自她手中滑落,她眼角微微润,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不舍,惆怅,抑或不可追回,皆而有之,她对车夫道:“去庄子上。”

 车夫应声,驾车改道,往祁世骁庄子上行去。祁世骁以为她要过几⽇才来,不想她今⽇来了,她见他正在院中桌边坐着,过去朝他礼了礼,道:“表哥,我刚才公府回来,我收到思珍姐姐来信,她要出嫁了。”他道:“是。”

 她道:“公府会遣人过去金陵吗?”他道:“不会,你想去金陵?”她‮头摇‬道“我不想去金陵,我想给思珍姐姐添妆。”

 他道:“官道不算太平,老祖宗便不打算去了。⺟亲原该去的,但此期不合适出行。添妆之事,三妹妹会谅解。”她来庄子不说同他说添妆之事,只是心中那惆怅微涩不可捉摸之情难以排遣,不知同谁去说。

 能想到的便只有他了。***他觉出她有心事,她没说,他便也没问。二人同往常一般说些闲话,晚间临窗落子之时,她忽道:“表哥遇着不可排遣之事,如何做的?”他道:“舞剑。”

 她道:“若表哥双目一直不能视物,表哥该当如何?”他道:“大夫从未说过能有恢复的一⽇。”她道:“原有之物,从有到无,我以为我能心静如⽔,不想自己竟还未全然放下。表哥如何做到安之若素。”  M.ba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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