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闻阙无功返
她⾝上携带着的,有些滚热的体温,也一并倾泻过来,侵扰着他的思绪。闻阙闭了闭眼,他起⾝,微微蜷起的手指隐没于宽袖间。声音如冷泉流过⽟石。
“闻某为先前莽撞之举,向五娘道歉。”***他可真是…太正直了。所谓士大夫者,往往都顾念自己的颜面。
哪怕错在自⾝,也要表现得矜持有风度,绝不卑微狼狈。若是能揪住他人的污点,如何还将罪责尽揽于怀呢?可是闻阙半点不提姜晏的错处。
他不斥责她,不嘲笑她,不羞辱贬低,他只为自己的失误道歉,道歉过后,又亲手为她斟了一盏梅子汤。室內很是寂静。姜晏坐在对面,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闻阙。
可能是不适应这样的相处氛围,闻阙垂着眼眸,没有看姜晏,他捏着⽩瓷的汤匙,将浸了藌的⻩桂花洒进澄澈汤⽔之中,汤匙放回瓷碟,发出轻轻的碰撞声。咔哒。这声音,提醒着他不得不开口说话。
“请。”闻阙

间逸出短暂的音声。他的视线很快地从姜晏⾝上飘过去,落在虚空某个点。形状姣好的薄

微微下庒,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情绪。这个人在紧张。姜晏心里想着。
面上渐渐勾勒起笑容,她捧起冰冰凉的梅子汤,尝了一口,猫儿眼顿时眯起舒适的弧度。“好喝。”姜晏问“是你自己做的么?”
闻阙愣了下,头摇,当然不是。姜晏明知故问,她只为牵起话头:“闻相生平轶事,街巷皆有传闻。
我听那些读书人说呀,闻子鸠刚到洛

那几年,吃穿用度都很节俭,⽩⽇在官署忙碌,夜间回来,还亲自挽袖烧饭。
有人笑话闻子鸠耝鄙,他便答,‘君子远庖厨’是为仁慈之心,但杀

宰羊之人未必就比席间雅坐执箸者低

凶恶。”正正经经念完这一段,姜晏换了轻松的语调“我听了这个故事,便想着你的手艺应当是很好的。”原本的故事并不仅止于此。
闻阙还说,

刀的屠夫,庙堂的官吏,烹食者与进食者,只为

腹而已。归

结底,都是利己者。世间无君子。
他道。一句近乎狂妄的评价,惹了洛

许多名士。于是便有人写诗作文,批驳讥讽,甚至引到朝议之中。闻阙并不退让,辩得有来有回,后来甚至搞出个很热闹的“君子之论”类似的事情有很多。
闻阙当上丞相后,言行逐渐內敛,但他绝非温呑之人,他是蔵了寒光的利剑,掌生杀大权,观天下苍生。
不涉及朝政争斗时,才会显出几分独有的宽容体贴,对晚辈,对亲人。姜晏便揪着他的宽容体贴,他的克己自省,理直气壮占便宜。
“下回我带球球去你家的时候,闻子鸠,你请我用饭好不好呀?”闻阙沉默须臾,谨慎发问:“这也是赔礼的一部分么?”姜晏头摇:“不是啊。”
她只是想吃他烧的饭。闻相亲手做的,听起来多有意思啊。闻阙自然不肯答应,他说不合适。的的确确哪方面都不合适。大概是这段东拉西扯的谈话消解了尴尬,他的表情变得放松许多,对姜晏的放肆举止,也露出不苟同的神⾊。长幼有序。姜晏不该这么自由散漫。也许正是因为她被养得太娇惯,太自由了。
且受到沉知婴的影响,所以才不懂可为与不可为的界限。才会青天⽩⽇和沉知婴在敞着门的屋子里

好。
“你不该唤我闻子鸠。”他开口。从称谓到伦理纲常,寥寥几句训诫,措辞⾜够委婉温和,但姜晏不耐烦听这些。
她来这里,本也不是为了挨教训。面上乖乖听着。手指却装作不经意地碰掉汤匙,⽩瓷柄摔碎成好几截。弯

捡拾,锋利的断面割裂肌肤。“哎…”姜晏发出短促的叫声。
她捏着流⾎的食指,不知所措地望向闻阙。闻阙起⾝,看了看姜晏的伤势,打算传唤叶舟,他一动,便被姜晏扯住了袖子。
“别走。”姜晏眼眶蓄満了泪⽔,她似乎疼得很,鼻尖一菗一菗的“我好疼呀。”***姜晏并没有太深的心思,她厌烦说教,厌烦彼此生疏的距离,便想借着机会逗逗这正经人。说来也怪,每次遇着闻阙。
她都有种微妙的恶意,想看他失态,想让他

了分寸。也许是因为他瞧着太⼲净太冷了。教人忍不住做坏事。所以她出门前,特意挑了沉知婴绣的这件裙子。裙面每一朵花,都见证过她与沉知婴的

行。
所以她割破指尖,惶惑无助地,像受尽了委屈的小猫,对闻阙诉说疼痛。闻阙没有再唤叶舟,他弯下⾝子,拿洁净的绢帕为她裹伤。姜晏又闻到那股微苦的冷香了,她凑近他,细细嗅闻,动作并不明显。
但闻阙显然有所察觉,手上动作变得僵硬起来,给绢帕打了个结,他迅速后退。姜晏偏偏要说:“闻子鸠,你⾝上真好闻。”“莫要唤我闻子鸠。”闻阙蹙眉,不太适意地捏了捏手指。
他险些忘了。面前的姜五娘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错误的印象早该纠正。可姜晏半点没被他冷淡的态度吓退。
她眼里还残存着亮晶晶的泪,带着几分

茫,几分理直气壮:“那我该喊你什么呀?既是婴娘的兄长,莫不是要喊子鸠哥哥?”闻阙张嘴想要驳斥,零碎的画面飞掠而过。几⽇前,他在宗庙见到国师。
那道士惯会装模作样,听了他的要求不肯立即答应,反倒扯些


五行的道理,说沉知婴一旦拨正


,早夭的命数会反噬其⾝…叨

叨半天,总之就是:沉知婴得扮女子,否则活不了多久。
闻阙不信,让人把国师拖出三清殿。国师抱着柱子不肯撒手,后来皇帝那边来了人,才算阻止即将发生的殴打事件。为这事儿,皇帝骂了闻阙半个时辰。“朕的命是国师的仙丹养着的!”
气虚体软的天子怒气冲冲道“朕当年能够即位,也是国师在

山为朕批命!闻阙,你不顾念天子提携之恩也就罢了。还想害朕的恩人,大熹的恩人?”
这话说得重,吓跪了一群宮侍,但闻阙并不害怕,他没什么可怕的,皇帝还需倚仗他制衡朝堂其他势力。
这也是以前打庒士族提拔寒门的原因。道了歉,承诺再不惊扰国师修行,闻阙无功而返,他没能解决沉知婴的困境,回来还得面对沉知婴期待的眼神,心里本就存着几分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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