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百密一疏
小丘之上,丁寿在众人簇拥下眺望官道
象。“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丁寿不屑嗤笑,⾝为⽩莲教匪未必死罪,可在官军围捕之中还负隅顽抗,这可真是自寻死路。
“未想城中还有⽩莲逆
图谋不轨,若非大金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后果着实不敢预测,下官钦佩之至。”
柳尚义这话半是恭维,也是肺腑之言,倘若真让⽩莲教在京中生出事端,他这个巡历顺天保定各府的捕盗御史,真该是当到头了“多蒙侍御麾下与五城兵马通力帮衬,丁某不敢居功。”
丁寿随口应付,目光却在山下那些巡捕营官军⾝上来回巡睃不停。“巡捕营的人怎么穿得五花八门的?哎,那边那个还有打着⾚脚的!怎么看着比那些百姓还要寒酸?”
丁寿终于忍不住对着下面军兵指指点点。并非丁寿多事,实在是那些巡捕营的马步军士⾐装千奇百怪,莫说相比锦⾐卫的锦⾐绣袍,便是他从神机营调出来的那哨官军,⾐甲也比他们光鲜整齐了许多。
“巡捕营俱是从京营里选拔而出的精锐健儿吧,怎么都这些打扮?”丁寿实在不解,带着愠⾊质问⾝后:“莫不是有人其中贪墨?”
那几个巡捕营的把总指挥急忙申辩“末将怎敢,实在是军中定例,巡捕官军俱自置盔甲物什,遇警调用,上峰并无有这置办⾐鞋的银钱调拨,我等贪从何来!”
“我等虽出自京营,可毕竟已另成一系,谁肯为巡捕营这不⾜千人的营头向工部请讨!”众将俱是一副怨天尤人,顾影自怜的苦相,看来不像作假,丁寿将探询的目光瞧向了神周,这小子自幼随着神英在京营与边军地方历练,当是
知军务內情。
“其实非只巡捕营,军卒应役,⾐鞋盘费均由军户自承,上直侍卫旗校官军俱同此例,”神周欠⾝,带着几分讨好谄笑道:“神机营若非缇帅您来坐镇,这⾐甲兵仗的调拨怕是还有好一番官司要打。”
“神机营是茎
提督统领,此乃兵部明文,丁某不过是一管营号头,少将军莫要弄错。”丁寿提醒道。
“大人说的是,末将口误,大人见谅。”神周急忙施礼赔情,心中暗道:说得好听,你一纸手书过来,老爷子立即调派兵马,比接了兵部行文还要痛快利索,京营中哪家号头官敢这么指使本营提督的,你这话谁能信啊!
众人这通闲话工夫,山丘下
事渐平,王准提着绣袍,兴冲冲奔上山丘,叉手行礼道:“启禀卫帅,诸位大人,⽩莲逆匪已然尽数被指认而出,共擒杀逆
三百七十三人,标下特来复命。”
“好,逆贼一网成擒,多赖大人奇谋妙策。”周遭文武弹冠相庆,一场祸
消弭无形,众人都可记上一功。丁寿面无波澜,淡淡道:“百姓伤亡多少?”
“这…”王准欣喜之⾊顿时退散无踪,纠结道:“贼人最后暴起作
,妄杀了许多裹挟百姓,约有个二百余人吧。”
王准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心虚,那些死去百姓有被⽩莲教人狂
大发胡
砍杀的不假,却也有近乎半数是被官军弹庒时
杀导致,他心知丁寿等人一直在山丘上观战,不难辩出他话中真假,故而心中惴惴。
丁寿没有去揪王准话中错漏,只是仰天一叹“百姓何辜,因丁某一念之故,无端受累枉死,唉,丁某愧对这二百余冤魂啊!”
“大金吾不必萦怀,⽩莲教逆谋所图非小,一旦事发,祸及的何止这二百生灵,牺牲这小股百姓,全了皇城安危,功在亿万生灵,壮士断腕,亦属无奈,缇帅还是宽心为上。”柳尚义温言劝解。
“请大人宽心为上。”周边众人齐齐躬⾝。“将死者收敛,厚恤家人,其余百姓愿回城中者听其自便,若要返乡的发放盘
,不得为难。”丁寿再度喟叹一声,斜上抱拳道:“某自当上表,向陛下请罪。”王准躬⾝领命,却没有立即退下,站在那里
言又止。
郝凯见丁寿神情落寞,心中正自不安,又见手下傻愣愣站在那里,怕他再引起上司不快,喝道:“领了卫帅之命还不快些去办,胡
磨蹭个甚?”丁寿摆手制止郝凯“你还有话说?”
“是。”王准偷望丁寿,见他并无不満之⾊,又瞧瞧冷眉冷眼的上司郝凯,立时低眉垂眼道:“属下以为,大人大可不必为下面那些百姓难过自责…”
“哦?”丁寿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趣兴“却是为何?”“这些百姓如今看来凄惨,大人却不知他们只是稍经挑拨,便劫掠行商,更是贪心不⾜,
仗法不责众,聚往城中劫掠,此等样人,失却律法监督,便纵
为恶,早晚也是从贼为盗的结果,大人将他们逐出九城,何过之有?
如今他们死于城外,也是利
熏心,罪有应得!”丁寿抱臂沉昑片刻,忽地一笑,转首道:“侍御是两榜出⾝,
读经史,觉得这孩子所言可有道理?”
柳尚义抚着
上短须,思忖道:“这个嘛,的确不无道理,人之
恶,生而有好利焉,那些百姓若非心存贪念。
也不会一路到此,中了官兵埋伏,虽说可怜,但也算咎由自取…”丁寿仰天大笑,慨叹道:“孔子曰人
本善,荀子谓人
本恶,善焉?恶耶?丁某私以为全不为重,人之为善行恶,非出自本
。
而在于世之教化引导,惩戒规范,丁某⾝负皇恩,仰食君禄,为官不尽教导百姓之责,已是失职,反以利
之,导其向恶,可谓罪上加罪,如何能辞其咎?”
柳尚义揣度片刻,霍然警醒,躬⾝一礼“缇帅教诲,尚义铭记。”“宗正兄言重。”丁寿扶起柳尚义,又转头对王准道:“小家伙,你以为呢?”
“属下愚昧,见识短浅,请卫帅降罪。”王准躬⾝请过。丁寿笑道:“降罪一说便免了吧,你立了大功,该受赏才是,你如今还只是个捕盗校尉?也罢,今⽇起便是总旗官了。”
“还不快谢过卫帅!”见王准埋头不应声,郝凯急忙催促。“谢卫帅恩典,属下不敢领受。”王准沉声道:“下面百姓是受属下等人挑拨,
法犯噤,劫掠商旅,请卫帅治属下
民教唆之罪!”丁寿微笑:“你等是受命行事,罪在本官,与尔等无⼲。”
“属下还要向卫帅请罪,”王准还是不敢抬头“为了取信⽩莲教匪,属下对卫帅多有不敬之言,还…还要遭劫商旅将账记到卫帅头上。”
丁寿一愣,旁边郝凯连声怒骂:“你这搅事精混账东西,胡言
语,不是坏卫帅名声嘛!”
“罢了罢了。”丁寿笑着挥手“你让他们来寻我也是不错,这笔账本官认下了,立刻安排人沿途搜寻遭难商旅,有何损失照价赔偿。”“功是功,过是过,你也不必记挂在心,安心领受升赏就是。”
“谢卫帅。”王准再行一礼,告退下了小丘。“老郝,你手下这小家伙有些意思。”丁寿有感而发,王准不怜悯那些有过抢掠行径的百姓,却还知晓念着那些沿途遭难的旅客行商,可见其心中并非全无是非。
“这个夯货,教卫帅您见笑了。”郝凯挠头傻笑。柳尚义笑道:“王大川贼
授首,还意外破获了⽩莲教逆谋,据说厂卫还擒获了许多绿林大盗,托卫帅之福,下官辖境⽇后当安靖许多。”
“此番有赖诸位臂助,也算功德圆満,丁某已在府中设下便宴,为诸位庆功。”众人纷纷称谢“多谢大人费心。”
于永立在人群中随声附和,心中却有些吃味儿,钱宁、郝凯各有功绩,自己手下却没捞到一条大鱼,万一被卫帅从此轻视,可如何是好,正自纠结,余光斜睃到一条人影飞奔而来。
“卫帅,常掌班来了。”丁寿回⾝看到常九,热络地打了声招呼“老常,来得正好,领上东厂的哥儿几个到我府上饮酒去…”
“大人,酒宴暂时饮不得了…”常九満头是汗,一脸焦急“出事了…”***三具尸体,整齐地平躺在三张长条木桌上,丁寿神情凝重,看着在桌前忙碌不停的杨校,缄默不语。
“大人,三位掌班⾝上除了刀伤和
伤,并无有中毒迹象和暗器伤痕。”杨校勘查完毕,向丁寿回报,三眼雕计全因被王大川临死一击重伤,不得已丁寿只得向柳尚义借将。
“河北三虎功夫如此了得?竟然以二敌三,毙了东厂三名掌班?”丁寿蹙眉自语。“断无可能!”常九斩钉截铁道:“东厂出派擒拿各路匪盗的人都是经过老计盘算安排,可以说十拿九稳,绝不会失算。”
“郉老虎的揆天大阖
走的是刚猛一路,陆坤的三十六路大力神
也是以強横着称,不是属下夸口,便是两个郉老虎,以硬碰硬,也断不是陆坤的敌手。”
陆坤的天生神力丁寿亲眼所见,两膀可说有千钧之力,丁寿扪心自问,便是他与陆坤对阵,也只有以巧力取胜,当下轻轻点头。
“公羊的杆子鞭法自不必说,那九枚淬毒飞梭也是神鬼难防,乌金虽⾝肥体胖。但他的分筋错骨手是自幼便下过苦功的,变化巧妙,最善近战,他二人一远一近,配合天⾐无
,孙虎的八卦刀如何能胜!”
话到此处,常九含恨顿⾜,
愤道:“因而我实在想不透,他们三人如何会折在那二人手中,除非…有旁人帮手。”“帮手?”丁寿眉峰舒展“河北三虎该有三人,会不会是那另一个…”
“不会。”杨校果断头摇“三虎的另一人八年前便已投⾝公门,与他两个盟兄断了往来。”“既然一个头磕在地上,关系岂能说断就断,保不齐那人还和这两个贼人藕断丝连,投⾝公门不过掩饰⾝份…”
十二掌班共事多年,常九如今一门心思替几个老伙计报仇,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恻恻道:“杨捕头如何就能笃定与那人毫无关系?”
“因为杨虎如今正在真定府捕盗御史甯大人麾下效力,不会擅⼊顺天府境內,常掌班若是不信,可自到真定核实。”杨校冷冷言道。“常某自然会去,管他是谁,动了我东厂的人,我要他⾎债⾎偿!”
常九咬牙切齿道。见二人争执将起,丁寿満心腻味,皱眉斥道:“尚且不知凶手是谁,还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常九讷讷退到一边,呼出一口浊气,丁寿平缓语气问道:“杨捕头,可还有别的眉目?”“乌掌班与公羊掌班俱是死于刀下,陆掌班致命伤虽是头顶挨了那一记重
。
但左腿及右胁各有一处刀伤,故而小人判定,这使刀之人方是真正关键。”“孙虎的八卦刀绝没有这个本事!”常九揷言。“大人请看。”
不理常九,杨校捧出一块红布摊开,里面盛放着九枚断成两截的飞梭“这想必便是公羊掌班所用暗器了?”
见杨校对自己态度冷淡,常九心中有气,闷声不答,丁寿转目看去,常九只得老实颔首承认,丁寿扭过头示意杨校继续。
“从这九枚飞梭断裂位置看,当是被人一刀所断,想是公羊掌班也觉情态危急,一次将防⾝暗器全部使出,不想歹人刀法⾼明,一刀之间将这九枚飞梭全部斩断。”
“江湖传言,杨虎的流云刀法技艺精湛,如行云流⽔,同时斩断这九枚飞梭当是不难吧?”常九念念不忘三虎中人。
“莫说流云刀,世间可以同时毁去击落九枚飞梭的功夫还有不少,可是能一刀之间断纹裂痕俱在同一处的,实不多见…”杨校道。
丁寿有些不耐烦“别遮遮掩掩的,直说是谁?”杨校看着二人,一字一顿道:“九转回雁刀,刀回落九雁。”“大盗刘三?!”常九失声叫道。“什么来路?”丁寿蹙眉发问。
常九想起这位爷对江湖绿林的事情不甚了了,急忙解释道:“启禀大人,这刘三本名刘惠,也是河北一员响马大盗,其人行事狠辣,手段凶残,只是犯案不频,未如王大川等为祸剧烈,其成名刀法便是”九转回雁刀“。”
丁寿不解“此等贼人为何还不缉拿归案?”杨校禀道:“刘贼行踪诡秘,犯案从不留下活口,是以公门中连他实真样貌也不知晓。只是从其”
九转回雁刀“推测,该是出⾝于雁行门,可是雁行门十数年来人才凋零,寻踪访迹甚是不易,故而…人犯一直未曾到案。”丁寿无奈叹了口气,他当初打草惊蛇。
除了算计将王大川
出顾府,也想着搂草打兔子,⼲脆把那些有案底的绿林草莽们一勺烩了。
他此番调动各方人马,也需要多分润些功劳出去,反正人又不是在顾家抓的,顾北归难担⼲系,他对顾采薇也有
待。
而且据说那位脾气火爆的未来丈⺟娘,对这些绿林人士也是好感缺缺,正好可以趁机卖好,没成想正以为得计之时,
头被浇了一盆冷⽔。“百密一疏啊!”
二爷的牙
不觉开始疼了…注:天理教杀进紫噤城的“从来未有事”毕竟只有大清朝才出现,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夺了这些⽩莲教徒子徒孙的风头,就这么处理了吧。
“市井游食无业之人,如酒保、磨工、鬻⽔者,皆逐之四出。千余人集于城外东郊,持⽩
劫人,声言自分必死,
甘心剌(刘)瑾,(刘)瑾惧,乃复之。”不管是不是刘瑾怕了才取消驱逐这事,锅就先让丁二背了。
历史上锦⾐卫⼲这种打⼊敌人內部卧底,骗取信任后再把你卖得
衩都不剩的套路是驾轻就
,宣德六年时两个杀人強盗因为被官府追得狠了。
脑袋一热想玩票大的,约了人想埋伏着把朱瞻基给做掉,结果队伍中混进了锦⾐卫,集体凉凉。
“锦⾐卫获二盗焉。盖盗尝杀人,官捕之急,遂私结,约候车驾之⽟泉寺,挟弓矢伏道傍林莽中作
。时有捕盗校尉,亦变服如盗,⼊盗群之中。真盗不疑,竟以其谋告之,遂为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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