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转瞬如常
“小声点!有巡抚大人上面照应,这验首一事不过走个过场,至于京城里来的那个锦⾐卫,哈,⽑头小子,
槌一个,他哪能分辨得出…”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房门忽然被踢得大开,一个锦⾐公子当门而立。注:臣到大同,时将十月,绵⾐⾁食,犹不胜寒,而军士奔走于风霜之中,面⾊惨黧,甲⾐无褐。
其
子所居,泥屋一间,半无烟火。七八岁男女,犹有祼体而向⽇者。(弘治十一年刑科给事中吴世忠奏疏)肃州卫境外烟墩,守了官军俱三月一替。
其官无家人者,俸粮亦令赴甘州仓关支。旗军月粮虽在本卫,止得米五斗,赴墩食用,家小在营,用度不敷,以致失节失所者多(正统二年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曹翼奏)***
抚衙內堂。宁夏巡抚刘宪焦灼地来回踱步,两个像苍蝇一样的声音不停在耳边聒噪。“佥宪,你要给我等做主啊,锦⾐卫凭什么擅闯军营拿人,他眼中可还有您…”
“你们眼中便有老夫了!”刘宪一口打断喋喋不休的丁广,恼怒道:“说了多少次,今时不同往⽇,行事暂且收敛一些,可你们谁将本官的话放在心上!”“你们缺银子?还是穷疯了?少伸这一次手家里便揭不开锅了!”
“前番还说什么与老夫风雨同舟,安危与共,如今见了银子便连船都掀翻了,尔等武人便是这般与人同舟共济的!”
宁夏卫指挥丁广被骂得狗⾎淋头,心头兀自不服,闷声道:“月粮撙节乃是常例,得好处的又不止我等武人,宁夏地方谁人没得分润,岂是说停便能停的!”
“你…”巡抚大人被这舍命不舍财的家伙气得一时语塞。“佥宪息怒,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被抓的二人释回,他们知道的可不少啊…”
宁夏通判董全苦着脸道。冷哼一声,刘宪扭⾝回座“你那本家把着仓使的肥缺多年,多少人眼红,本宪未尝没有提醒你吧,可你借着监管宁夏城各仓的权位,就是不放,还说什么自己人信得过,如今出了纰漏,怪的谁来!”
遭了一通抢⽩的董全一脸羞惭,抬眼见丁广又向他猛打眼⾊,只得无奈上前打躬赔罪“佥宪远谋,明见万里,我等鼠目寸光,酿成今⽇祸患,还请大人援手解围。”
丁广一旁连连称是“标下糊涂,您老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且等过了这一关再说。”“怎么过?”⽩了丁广一眼,刘宪没好气道:“本宪说你什么好,伸手比什么人都快,事情却一件也办不好,连个账册都追不回,如今那东西已是套在我等脖子上的绳子,随时可以收紧,反正老夫也不想活了。届时与你们陪葬便是!”
“佥宪休要意气用事,此间事牵扯之广,大家心知肚明,绝非我等所能承受,便是属下愿以死相随大人,朝中的几位贵人,甚至已致仕的杨总制,他们可愿意否?”
董全苦苦敦劝,犹嫌不⾜,末了又加一句“为了你我的⾝家
命,还请佥宪暂息雷霆,以大局为重。”刘宪⾝躯一震,左右扫视二人一番,缓缓吐出
中浊气,道:“所言有理,且过了此关再说。”
董全、丁广大喜过望“佥宪有何⾼见?”“锦⾐卫纵使权势滔天,此地又非京城,只要宁夏文武上下同气连枝,一体同心,此次鞑子犯边…未必不可变害为利。”刘宪捻须微笑。
“如何变害为利?”丁广追问。“咱们要的东西多半已落⼊锦⾐卫的手里,丁南山数⽇之间往返宁夏,却一直闭口不谈,可见他心中是以战局为重,不敢擅兴大狱,既知晓了他心中所忌,我等对症下药也就是了。”
丁广蹙着眉头,一脸忧心道:“咱们前番不就是这般议的,可这小子似乎被
急了,竟冒大不韪⼊营抓人,这招怕是拿不住他了吧?”“坐在宁夏城里,⾼墙深垒地护着他,⻩河东边的战况是拿不住他了,可若兵临城下,他还敢
迫你等武臣么?”刘宪轻轻掸袍,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小子怕会立时吓尿了…”丁广咧嘴大笑,忽然回过味来“如今这贼老天冷得还不够啊,⻩河未结上冰,鞑子也过不来呀!”“⻩河上过不来,这贺兰山绵延千里,保不齐某个关口就有人疏忽了…”刘宪抬眼看天,似乎自言自语。
“您是说…”丁广若有所悟。“丁将军,镇远关西接贺兰,位置险要,你最好与守将打声招呼,加強防范。”刘宪振袖而起。
“鞑子破关而⼊,标下与您老都脫不开关系,若是锦⾐卫事后揪着不放,这关也是难过啊!”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丁广也非一脑浆糊。
刘宪点头“备虏不谨,应接不及的罪名是逃不开了,可鞑兵都围城了,想来丁帅也有心坐下来开诚布公,听听诸位的意思,便是你久未拿到的东西也可趁此机会…”丁广恍然“您是说趁机要挟?”
“本宪什么也没说。”刘宪断然头摇,转首对董全道:“彼时守城御敌的军资调拨,少不得要劳烦别驾,若有难处不妨也对丁帅明言。”
董全笑容狡黠“为朝廷效力,谈何难易,只不过少了
知仓储详情的胥吏,行事捉襟见肘,力有不逮处也只得请缇帅体谅了。”心领神会的三人纵声大笑。
笑声未落,忽听外间冬冬之声大作,鼓声震天,响彻全城。刘宪骤然⾊变“未得本宪令谕,谁人擅击衙鼓?!”***
刘宪三人直趋大堂,只见当朝锦⾐卫都指挥使丁寿,挥着胳膊耝的两个鼓槌,对着衙前牛⽪大鼓擂动不停。“缇帅,这是何意?”刘宪寒声叱问,有本事敲你们北镇抚司的鼓去呀,没事拿老子巡抚衙门的大鼓练手算怎么回事,这也太欺负人了。
丁寿充耳不闻,敲得更加起劲,鼓槌如密雨般敲打着鼓面,震得刘宪等人耳鼓蜂鸣,心浮气躁。
“来人,将他鼓槌夺下。”刘宪向左右下令,同时暗骂手下亲军,堂堂宁夏巡抚衙门,对方竟如⼊无人之境,为所
为,这般狗才也是该死。堂上的抚标亲兵面面相觑,未有动作。“怎么,尔等敢抗命不成?”刘宪鼓起了眼睛。
“佥宪少安毋躁,是咱家让他们不得⼲涉缇帅行止。”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从廊庑下转出一个⾝材瘦削的红袍太监。
“葛公公,您怎么来了?”刘宪见来人竟是宁夏镇守太监葛全,心头不觉一突,镇守太监有监军之责,有这尊大神同来,难怪抚标亲军不敢阻拦。“非独咱家,还有二位同来。”葛全脸⾊
沉,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佥宪,下官这几⽇未曾拜会,还请恕罪啊。”葛全⾝后,吏科给事中安奎笑意満満地转了出来,⾝旁还陪着一人一同施礼,乃是监察御史张彧。
“安给谏?张侍御?”这两个查盘边储的科道官同时出现,刘宪心中更加不安,还是強颜道:“二位无须客套,请⼊座叙谈。”
“不错,是要⼊座说话,待会儿这抚衙內怕是就无立锥之地了。”安奎今⽇一反常态,脸上全是闲适笑容,反倒让刘宪等人心中没底。
安奎的话没错,伴着冬冬鼓声,大堂內来人越来越多,不单抚衙內各级官吏云集,城內各营军官僚佐也纷至沓来,声势已超过
接丁寿之时。
“杨忠,李睿,谁让你们两个过来的?”丁广看见两个
悉面孔,都是本卫的指挥佥事,这二人从来不识大体,不合众意,被宁夏同僚视为异类,平⽇只分管卫中屯田、司务等杂事,一些
候往来也自觉将他二人排斥在外。
“丁将军休恼,杨、李二位将军也是闻得抚衙鼙鼓作响,前来应卯,这也是分內之事,责怪不得。”一个⾝形短小精悍的中年军官笑昑昑说道。宁夏前卫指挥使杨英眉头一皱,呵斥手下道:“廷威,不得无礼。”
“是。”军官应声,随即向丁广欠⾝一笑“末将不过是讲明道理,丁将军乃明理之人,谅来也不会怪罪在下。”
嘿,真他娘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敢和爷们叫板了,丁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眼前人名叫仇钺,从三品的宁夏前卫指挥同知,官职是不小,可丁广一直对他都带些鄙夷之心。仇钺的官⾝一不是赖祖宗福
承袭,二不是靠一刀一
拼搏上位。
而是属于被天上掉的馅饼给砸下趴那种,这小子是陕西甘肃人,早年不过是总兵府一杂役走卒,因聪明伶俐会来事,得了都指挥佥事仇理信爱,收为螟蛉,仇理死后无嗣,他便袭了义⽗⾝后世职,一跃与丁广等人同侪。
眼见一个听人使唤的碎催骤然幸进,和自己只差了半品,丁广一想起来便和吃了苍蝇般恶心,幸得仇钺有自知之明,平时驻在一个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小子逢人便笑,和各卫将佐相处时都透着谦卑,从不得意忘形,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这么一个往⽇撞了树桩子都要躬⾝道歉的东西,如今竟敢和自己耍嘴⽪子了,谁给他的胆子!丁广油然生出一种虎落平
的感觉。“执役庸卒,出⾝微末,此间何时有你说话的地方!”丁广眼睛一翻,连连冷笑。
“出⾝微末便不得话说了?丁将军虎威,老朽佩服。”伴着几声庒抑的咳嗽,一名皓首老人缓缓步⼊大堂。不知何时,衙鼓声已然停歇,堂上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眼前一脸病容、形态憔悴的布⾐老者…
大明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总兵官李祥。仇钺
角微微翘起,转瞬如常,叉手行礼道:“标下见过总戎。”“标下拜见总戎。”宁夏诸将肃然参拜。“好了好了,无须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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