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蓝色妖姬
Loretta店酒刚刚在业界站稳脚跟,事务繁多,夏裴又主张亲力亲为,因而忙碌之中倒也渐渐忘记了顾清语。而顾清语的假期短暂,很快就要随瞿安妮回巴黎的学校。那⽇,当夏裴从顾清让那里听说顾清语已经随⽗⺟去机场了,他如释重负,可不知怎么,心仿佛被什么剜开了一小口,慢慢扩张的空虚感。
他忙到很晚,想独自去酒吧喝几杯,走之前回头检查游泳池的全安系统时,发现有一团黑影盘在⽔底一动不动,他立即开了警报系统,迅速脫下外套,顾不得热⾝便跳下了⽔池,往那团黑影游去,直到他游近拖抱起那团黑影时,他才看清,是她----小语。
后来医护人员赶到,顾清语虽然没有大碍,但仍被送往医院检查。
他没有跟去,一⾝

淋淋地站在店酒大厅里给顾淼和顾清让打电话。
几天后,瞿安妮打来电话。
原来,顾清语在机场趁着⽗⺟不注意,悄悄跑了,而且事先偷了哥哥顾清让的VVIP卡,才得以进⼊Loretta店酒和游泳池。
他深感愧羞,对瞿安妮道:“对不起,都是我的管理不当,店酒的系统太不完善。”
瞿安妮在电话里劝他:“夏裴,别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归

结底,是我和清语爸爸的教育方法不当,才使清语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疑惑:“清语那天为什么要…”
瞿安妮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说杀自是么?不是,不是杀自。清语自小⽔

很好,她也清楚自己的体能。⼊⽔,是她封闭自我的一种方式而已。就像,就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心思敏感,试探道:“清语她,是不是…”
瞿安妮打断他:“你不要担心。她接受了治疗,很快便会痊愈。”
瞿安妮并没有指明具体“治疗”是什么,更绝口不提任何病情,而顾家人对清语这件事也讳莫如深。夏裴无意刺探隐私,等了许多天,决定回一趟顾家。
他再次见到顾清语的时候,是在

光溢満的房间里,她穿着一⾝宽大的⽩⾊雪纺裙,乌黑长发绑成了两束辫子,乖巧地垂落。地上散落许多素描和颜料,她盘腿坐着看书,脸⾊虽然仍有些苍⽩,可眉眼依旧,喊他名字的时候更是中气十⾜:“夏裴哥哥!你终于来啦!”看见他手里捧着一束蓝玫瑰,她眼睛一亮:“这是为我买的?”
“嗯,好点了么?”他微笑着,装作漫不经心把花揷⼊花瓶里。
她故作神秘地问:“你知道蓝玫瑰的花语吗?”
他愣住。花语?他只是觉得这蓝玫瑰好看而已。
她笑起来:“是Miracle。”
奇迹与不可能的事。
多么讽刺。
“夏裴哥哥,过几天我就要回巴黎,走之前我送你一副素描吧!”她起⾝找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又把自己的书递给他“来,你就看书,我来画你。”
“可是…”他想起⾝,却被她按住。
“求你了,求你了。”她双手合十,眯着一只眼,像只调⽪的小猫。
他忍俊不噤,想起十岁的她,看中了旁人手上的彩虹小风车,也是这样,同样的表情和声音,请求他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说给他画速写,却用了很久的时间。那一整个下午,他们几乎没有对话,除了她偶尔提示他调节势姿,和纸页轻轻翻动的声音。
他低头看书,但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偶尔抬头遇见她清澈的目光,又立刻垂下,竭尽全力掩饰自己的惊慌。可他又觉得幸福,仿佛自己终于从

冷角落里走出,肆意汲取纯净的光。
“好啦,”她把画递给他“怎么样?”
他看到画时有些惊讶。画中人与他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丝笑意。
“谢谢你,Lizzy。”他说。
她蹙眉,撒娇道:“不要叫我‘Lizzy’,叫我‘小语’。”
回家后,他把那副画裱了起来,却又放进最深的一层菗屉里。
过了二十五岁,开始有人为他热心安排相亲。他一向不懂得拒绝,每次必赴约,一开始,他彬彬有礼,事业又蒸蒸⽇上,很讨女人喜

,也不介意他私生子的⾝份。可惜,每次见面之后,想要与他联络,他表现得不冷不热,亦从不主动提出约会,常常让人烦闷,渐渐也就不了了之。相亲相到二十八岁,他周围的朋友要么结婚生子,要么已经有了婚约。唯有他,孤⾝一人,一心扑在管理Loretta店酒上。为此,他的解释是,店酒是他⺟亲一生的梦想。人们觉得他孝心可嘉,便也不再苛责。
他养成了每晚在游泳池巡逻的习惯。别人笑他,一个老板,非要过着一个保安的生活。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来到游泳池,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坐在游泳池边上,双脚轻拂池⽔。
“姐小…”他缓缓走上前。
那人回过头来,笑意在清粼粼的月光下愈显温柔:“好久不见。”
他以为这是梦。
直到她一步步走到面前,像三年前初见一样,吻了他的脸颊。
“你又偷偷跑回来了?”他推开她。
她头摇:“我妈妈知道。Besides,I am eighteen…legally an 。想知道我这次是怎么进来的?”说着,从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在他眼前晃过“喏,这是我自己的VVIP卡。”她见他沉默,露出委屈的表情:“你不喜

我回来么,夏裴?”
他被那句“夏裴”震慑住,半晌才道:“小语,


回来。”
他开车送她回顾家,一路上,她兴⾼采烈地说起在巴黎的生活,说她如何扮作二十岁和朋友混进奇奇怪怪的party,说她去卢浮宮和凯旋门写生遇到的事情,甚至说起一个喜

她的法国男孩如何找借口邀请她去登山。
说着说着,她忽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他问。
她低声说:“我喜

巴黎,但我更喜

这里。”
他失笑:“这里有什么好。”
她抿

不语。
后来,她常常去Loretta店酒找他,客人们以为她是他的小女友。他只好一遍遍解释,这是他回国度假的小侄女。
他生⽇那天,别人给他安排了相亲,在一家⾼档的西餐厅。与他相亲的那个女人家世清⽩,

情慡朗,品红酒时,举手投⾜更添媚妩风情。可是,他脑海里一直浮现那个坐在⽔池边形影伶仃的女孩。
中途他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留下女人尴尬在席,和一桌尚未吃完的甜点。
这是第一次。
他想一个人去其他地方,但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该做什么,便调头回家。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看见她蹲坐在他的家门口,似乎已经睡着,手上抱着一个扁长的盒子。
他小心翼翼抱起她,开了门,把她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把盒子放在桌子上。
但做完这些,他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思量片刻,他从书房里拿来笔记本电脑,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点开邮箱看刚发来的企划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醒过来了,挠着头发,缓缓起⾝,困意朦胧道:“夏裴?”不等他回答,她忙

地拿起桌上的盒子,着急道:“几点了?”
他放下电脑,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多了,怎么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着把盒子递给他:“Happy Birthday!”
他犹疑地接过,被催着打开了盒子,是一条银灰领带。
“戴上吧,”她期待道“看看合不合适。”
他迟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领带。
她等得着急,只好自己动手,迅速拆了包装,踮起脚把领带环过他的脖子,但接着就有些

茫了,横竖都打得不对。
“我来。”他轻轻牵开她的手,自己打好了领带。“谢谢你的礼物。”他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哦。”她脸上的绯红在幽暗的灯光里愈发不真切。
话虽都抛出去了,两个人却都不行动。
她忽然向前一步,伸臂抱住了他。
他慢了一拍才推开她,心若擂鼓。
“小语,”他转过⾝背对着她“今晚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我给你哥哥打电话,让他马上来接你回家。”
“夏裴,我——”
“叔叔,”他沉下声“我是你的叔叔。”
半个小时后,顾清让赶到,夏裴为他开了门。
“清语呢?”顾清让问。
“在卫生间里洗脸,马上就出来了。”夏裴道。
顾清让没有进门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两个沉默相望,一时间尴尬异常。
“清语还是个小孩子,”顾清让打破沉默“任

的时候,你多体谅。”
“我知道。”
“还有,今后她若再来打扰,你作为长辈,训斥也是可以的。”
他握紧了手:“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顾清让直视他“清语有躁郁症,她很脆弱。”
“清让早就警示过我,”夏裴拿起一杯冷⽔一饮而尽“可是,看见小语,我便狠不下心来。那是第一次,我痛恨自己是顾溟声的儿子。”
我印象中的夏裴,永远平静,哪怕说起紧要的事情,仿佛在说一段不想⼲的故事。他大概习惯伪装了,任何情绪都可以粉饰如风过无痕。
可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他,自提起那个名字,便不自觉深锁眉头,

瓣微颤。
“你既然那么珍惜她,又怎么会害死她?”我问。
“是我的错。那天我打了电话,想要见她。”夏裴垂下头,手上的青筋突起“可我没有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清让以为我是故意的,甚至怀疑是我设计了一切,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顾家对我⺟亲的亏欠。”
“所以他才那么恨你。”我终于明⽩这因果,也明⽩夏裴一次次低声下气来找顾清让,是想向他解释清楚。但失去唯一的妹妹的打击太大,何况,以顾清让的

子,只相信证据,辩解再多亦无用。
我叹息道:“他靠恨缓解了一些痛,可你又是如何捱过来的呢。”
夏裴自嘲一笑:“小语活着的时候,我不敢爱她。她死后,反而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替你向解释清让清楚。”
“不必了。”夏裴道。
“不必?你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么?”
夏裴摇了头摇:“清语的死,再怎么解释,我依旧负有责任。我今天把你叫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
夏裴停顿片刻:“你。”
“我?”我彻底糊涂了。
“你姐姐没有死。至少,在四年前顾清让告诉你你姐姐死了的时候,她没有死。”夏裴看着我“至于她的近况,我也不知道。”
我忽然发现自己在笑:“你的意思是,顾清让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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