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虫儿飞
坐完海盗船,鹿鹿披着红斗篷,

间配着塑料短剑,一脸不情愿地坐在旋转木马上。
我和顾清让坐在与鹿鹿平齐的马车里,拿着相机准备就绪。
鹿鹿侧头向顾清让求助:“Daddy,我不要——”
顾清让安慰道:“你就委屈点,満⾜一下你妈妈的无聊幻想吧。”然后又指了指马车顶,暗示自己人⾼马大也被迫佝偻着蜷在这小马车里,自⾝难保,实在爱莫能助。
“哎顾清让,你说谁无聊?”我说“这是为人家冰冰准备的离别礼物,拍的照片做成一个童话故事集,多么具有真情的创意!冰冰一定会喜

的!”
“谁是冰冰?”顾清让一脸茫然。
我正要解释,机器运转起来,音乐也响起,是《虫儿飞》,童声稚嫰: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我将相机对准鹿鹿狂拍,镜头里的他,虽然别扭,但在努力地摆出最帅气的姿态,往⽇⾼傲的笑容此刻却变得腼腆。
也许很多年后,没有任何

集的鹿鹿和冰冰会淡去对彼此的记忆,甚至,也会忘记曾经这一刻努力告别的自己。这些照片,命运难卜,也许会被遗忘在最深的菗屉渐渐屈卷泛⻩,也许会丢失在人生某个匆忙的转站,也许,无迹可寻。
所谓真情,须臾便残缺一些,淡去一些。
我放下相机,忽然觉得悲伤。
惠惠说得对,其实我是披着乐观主义⽪的悲观主义者。
顾清让也说,我的缺点在于试图堪破未来。
“怎么了?”顾清让推了推我。
我说:“冰冰是鹿鹿在幼儿园认识的新朋友,但马上要被她爸爸接回韩国,所以鹿鹿想送她一份特别的礼物。”
顾清让愣了片刻,说:“所以?”
“没什么,我刚才在发呆。”
“星星,你在想事情和发呆的时候,是两种模样。”
“真的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喜

胡思

想。一个人抚养鹿鹿那阵儿,我精神绷得很紧,担心鹿鹿发烧生病,又担心会有人贩子把他偷走,担心来担心去就开始觉得未来特别没意思,有过很多不好的念头。人家产妇有产后忧郁症,我可能属于育儿悲观综合症,哈哈。”
顾清让忽然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你还笑得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活着多不容易,”我向鹿鹿挥了挥手,然后稍稍靠到椅背上,继续道“也多亏了你,那时帮我把经济问题解决了,未来一下子明朗多了呢。”
顾清让咳了咳,道:“你不能说得浪漫点么?”
“某人不是喜

realistic吗,”我抓住他的把柄“我学乖了,凡事要现实点才好。浪漫是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咦,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走吧。”
“去哪儿?”
“吃饭。”
半小时后,我和鹿鹿坐在太

伞下吃着热狗和冰淇淋,而顾清让站在五米外接电话,手上的芒果冰沙都快化完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一包纸巾起⾝向他走去。
“现在先把媒体方面控制住,这件事等我回去再谈。”见我过来,顾清让迅速挂断电话。
我接过他的芒果冰沙,又掏出几片纸巾糊到他的手上:“自己擦。”
他一面擦着手,语气平淡道:“公司有些事需要我处理,你带鹿鹿再玩一会儿,不要太晚。”
我一向不过问顾氏集团的事务,对商业更是一窍不通,但这次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追问道:“什么事?严重么?”
他笑道:“你是关心公司,还是,舍不得我走?”
我顿时黑线,真想用芒果冰沙糊他一脸。
“都不是,”我说“我只是多嘴,你别介意。”
顾清让蹙眉:“星星。”
“⼲嘛?”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靠近脸颊,蜻蜓点⽔地吻了一下我的嘴

,然后云淡风轻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冰淇淋的味道,你别介意。”
这时,鹿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背后,童音幽幽响起:“Daddy,妈妈,网络上说,秀恩爱,分得快。”
我慢了一拍,红着脸捂住了嘴。
而顾清让依旧波澜不惊,摸了摸鹿鹿的头,教育道:“Lewis,不要轻信没有科学依据的理论,秀恩爱其实是动物的本

,有助于建立信任和明确主权,知道了吗?”
鹿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说:“喂,你和小孩子说这些真的好吗?”
谁知顾清让瞥了我一眼,道:“我是说给你听的。”
顾清让离开后,鹿鹿的兴致少了一半,逛了一遍动物园便喊着要回家,我只好带着他回家了,却在楼道口遇见黎默默,一⾝古装,大概带了假发,又配碧绿垂簪,桃红⾊齐

襦裙,行步间⾐袂飘然似仙。
“姐姐!”她开心地向我打招呼。鹿鹿甩开我的手,后退三步,惊道:“What?”
黎默默见状,连忙摇手解释道:“小帅哥不要怕,我不是女疯纸,也不是穿越来的。”
我也补充道:“鹿鹿别怕,这位黎姐姐是一个演员。”
“我没怕,”鹿鹿居然露出失望的表情,嘟囔道“我还以为时空弯曲了呢。”
黎默默闻言,哈哈笑道:“哪儿那么容易就时空弯曲穿越啊,小帅哥,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五块钱特效,穿得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
“你这是…去拍戏?”我问道。
黎默默点点头,道:“临时接到电话,去客串一个朋友导的微电影,就在这附近,我嫌⿇烦就自己化了妆穿了⾐服直接去。”说着,仿佛想起什么重大事情,庒下声音对我道“姐姐,最近小区里闹贼,听说还带武器。尤其是低楼层住户,容易成为目标,你晚上在家要小心一点啊。再见!”
“哦,谢谢你啊,我会注意的。”
我虽是笑着说的,心里却起了几分寒意。我这一段时间加班的时候,鹿鹿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家,要是贼闯进来,失财事小,鹿鹿万一正面撞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贺小鹤和安惠都有各自的工作,不好意思再让她们帮忙,以我目前的经济情况又请不起保姆,真是为难。
思来想去,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顾清让了。
鹿鹿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你要把我‘扔’给Daddy吗?”
我起了趣兴:“鹿鹿不想去Daddy那里?比起Daddy,其实鹿鹿还是更喜

和妈妈在一起对吧?对吧?”
鹿鹿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不是,我也觉得去Daddy那里比较好。”
我:…
晚上,我给鹿鹿洗完澡,又哄他上

觉睡后,躲到厨房给顾清让发了一条信息,问他是否在忙。五秒后,顾清让拨了过来。
“怎么了,星星?”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比⽩天的时候低沉许多。
“你还在公司?”我问。
“嗯,”他沉默半晌,又道“不过马上要回去了。你呢,怎么还不睡。”
“是这样的,我家附近最近不太平,有贼出没,我怕平常我加班太晚,鹿鹿一个人在家不全安,你若方便,能不能帮我照顾几天,我再去想办法——”
“搬回来吧,”他打断我“鹿鹿一个人在家不全安,你一个弱女子就全安了?”
“可是——”
“暂时先回来,等贼抓到了再说,”他的嗓音变得柔和“你想要立独,我不⼲预你的选择,但是,全安第一。”
“好…好吧。”我答道。
顾清让有时強势归強势,但确实占着道理。
“那我明天让Andrew去接鹿鹿,你下班后直接回来就可以了。对了,行李不必收拾了,家里的东西很齐全。”说完,又沉默许久,我几乎以为他在电话那头睡着了,我正要发问,却听见他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一头雾⽔。
“没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换回一本正经的声音:“Lydia最近帮你添置了几件⾐服,没拆封在⾐柜里,你回来的时候可以穿。”
“不对,这里面肯定猫腻,你不会给我设了什么陷阱了吧顾清让?”
他淡然道:“你又不是什么奇禽异兽,我何必要设陷阱?”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连禽兽都比不上喽?”
他哈哈笑起来:“星星,你从前阅读理解一定是零分。”
听到他的笑声,不知怎么,莫名觉得安心。
不能分担他事业上的疲累,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能够稍稍让他觉得轻松,我愿意一直拿“零分”
记得顾清语去世的那一整年,他⽩天若无其事去公司上班,晚上回来就躲在书房里翻看清语的旧笔记本和画稿,有时候会疯了一般突然撕纸,散得満地都是。他不许别人进书房,只允许我进出打扫。他睡不着时,我怕他呑食过量安眠药,便陪着他一起熬夜。有时他在看內容十分枯燥的书,也会浑然不觉地流下眼泪。
他一直重复:“是我害了清语,是我害了她。我从来没有认真理解过她,她离开的时候,对我这个哥哥,该有多失望…”
我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安慰他,只能听着,等到他说乏了,累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也会故意指摘我的不是,像孩子似的闹脾气。
无论他如何不可理喻,我心中唯一的信念便是,陪着他。
这种信念与我对瞿安妮许下的承诺无关,与责任无关。
也许只可用最俗套的命运来解释:
我恰好遇见了他。
他恰好遇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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