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夜话
⽩天睡过, 到了夜里,芳年有些睡不着。山里寂静,木屋又被竹林包围着, 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间或夹杂几声不知名的鸟兽叫。
“王爷。”
她轻唤着,心尖微颤。
许是⽇里做的梦太过羞人, 她现在都不敢面对他, 生怕他看破自己不纯的心思。仅是像这样唤他, 都带着异于往常的情愫。
“睡不着?”
“有一些, ⽩得睡得太多, 现在有些睡不着。”
“念经吧。”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放松的慵懒,语气与初见时天差地别,再无那种冷酷无情之感。
但芳年哪有心思琢磨他的声音, 只觉得自己的舂心一片,被他话里的冷⽔浇得一滴不剩。谁家夫

闺房夜话每每都是念经?
“嗯?”他侧过头“怎么不念?”
念他个大头鬼,她翻了一个⽩眼。她在期望什么呢?期望他的情话软语, 还是望渴他像梦中一般…
“王爷,我不想念。”
“那就不念吧, 说个故事来听, 像什么前朝刑吏的事情。本王记得你最爱讲那些, 索

睡不着, 讲来听听。”
芳年觉得他是故意的, 这人是用自己做过的事情来反将自己一军。她凝着眉,不知要如何驳回他的话。
“王爷,您在逗我?”
“还算不笨,知道本王在逗你。自己说过的话,还记得吗?再说一遍给本王听听。”
她说过的话那么多,到底是哪一句?
猛然间,她脑子灵光一现,想起是哪一句“我不会离开王爷,永远陪着王爷。”
“记得就好。”
她暗自奇怪,为何他突然要提起这事,她并没有表现出想离开他的意思啊?人说女人心,海底针。有谁知道男人的心思深起来,不遑多让。
被他这一打岔,她心里那些个旑旎散了个⼲净。
“那你听本王念吧。”
男人说完,冷清略带低沉的声音响起。这是她听过最特别的佛经,宛如龙鸣。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佛经除了能令人心安,舒缓情绪,还会给震撼之感。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裂石穿云,直冲九霄。
她慢慢地闭上眼,手不自觉地捂在

口处,那里闷得厉害。
人生无望,常寄托在佛祖的⾝上,一如前世年老的她。但他⾝份金贵,王爷之尊,亦似垂垂老者,悟禅修⾝,何其悲切。
男子的经声不绝于耳,终是哄得她睡过去。
听到她均匀的呼昅,他起

穿⾐。一⾝的黑⾊劲装,走出木屋。木屋外面,轻飘落一个黑⾊的人影,跪在他的面前。
“隐一,保护好王妃。”
“属下遵命。”
须臾间,他消失在竹林。
竹林随风摆舞,一个个晃动的竹影就像山魈鬼魅。寺外的山林中,候着一位男子,正是老五。两人一汇合,仅凭一个眼神,多余的话没有半句,就一起离开。
森严的国师府里,零星散落着几点灯火,其余各处都是一片漆黑。若说七王府冷寂得像荒宅,那么国师府就

森得像地狱。
那几盏灯笼,更像是鬼火。
府中东面有一处灯火通明的院子,院子精巧雅致,与整个国师府格格不⼊。眼下已⼊冬,而院子里却遍种花卉,奇香扑鼻。
暗处,元翼看了一眼老五,老五的脸面黑巾覆住,看不清表情。但眼里的悲恸他看得一清二楚。
此处应该就是那国师养女住过地方。
突然院门被人打开,一袭黑袍的国师走进来,⾝边没有一个下人。他走到花圃处,拎出一个⽔桶,用⽔瓢开始给花草浇⽔。
他弓着⾝子,一棵一棵的浇过去,极为仔细。若不知他是国师,恐怕别人会误以为是国师府里的花匠。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的花都浇完了。他把⽔桶放回原处,立在一朵冷梅前,凑近深嗅。
“姣月,院子里的梅花又开了。”
这声极细,幽幽暗暗的,远处只看到他的嘴微动一下。但元翼和老五耳力惊人,虽离得远,却听得分明。
老五満心悲痛,

悉的地方,记忆中的院子,却不见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子轻抖一下,

了气息。
“谁?”
国师精利的眼“倏”地

过来,老五暗道不好。元翼的眼睛快速望向老五,两人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时,响起叩门声。
“大人,我是姣月,您在里面吗?”
是国师夫人的声音,两人对看一眼,松开了手。
国师利眼一沉,嘴角勾起一个忍残的笑,轻轻地抚着那株梅花。像是自言自语般“姣月,你听谁来了?你想不到吧,你逃到

曹地府,以为能躲开本座?⺟债女还,本座还是找到你那个孽种了,她长得可真像你…只可惜,她终究不如你,真令本座失望。但是你别怕,本座不仅娶了她,还会给她天下女子都羡慕的尊贵⾝份,你看着吧,你会后悔的,后悔离开本座。”
他桀桀一笑,笑声令人⽑骨悚然,他的手中,夹着一朵梅花,置于鼻下闻着。突然眼露狠厉,两只手指一劲使,把花

烂,丢在脚下。
像是

风吹过,他已到门外。
门外的国师夫人披着红⾊的斗篷,被

风扫得差得摔倒“大人,您…果然在这,姣月一直在找您。”
“姣月找本座做什么?”
“是府里的管事,刚送来一批首饰,姣月拿不定主意,不知选哪些好。”
“这等小事,往后莫要来问本座,全留着吧。”
姣女盈盈地弯

,像是不胜

喜般“姣月多谢大人。”
国师的大手按在她的头上,五指分开,形抓取之势。手指收紧几次,终是松开。这张脸,他还真舍不得。
国师夫人虽低着头,但人却危险的感知力与生俱来,她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眼见着他们走远,暗处的人不敢多停,快速撤离。出了国师府,掠过宮墙,隐约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
今⽇,宮里又夭折了一位皇子,排在第九的九皇子。
待重回老五的住处,两人扯下面上的黑巾。老五见七王爷脸⾊沉沉,先开口“王爷,现在您是否相信某所言非虚?某说过,国师深不可测,不能轻举妄动。”
元翼默然,若不是老五引路,他

本就进不了王府。老五对国师府的布防了如指掌,是以今天他们才能进出自如。
若是他一人,只怕

本就无法进到那院子,离国师那么近。
他不愿再等上几十年,真要那般,等熬死了国师,他亦老矣,他的王妃同是如此。最重要的是,这几十年中,他们势必活得躲躲蔵蔵,提心吊胆。
“本王焉能不知国师的厉害,只是不知对方的底细,更不敢有所行动。今⽇还得多谢五爷,若非五爷,本王不可能进国师府。不知五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王爷,我们只能等待时机。”老五表情严肃,今天要不是宛月来得及时,恐怕会有一场恶战,他们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未可知。
宛月,正是国师夫人原来的闺名。
“要等到何时?五爷有何良策?”
老五头摇,良策他没有,任何计策在绝对的⾼手面前形同虚设。弄不死国师,所有的布置都是徒劳。
他们只有等,等最好的时机,天时地利人和,一击即中。
“王爷,某暂无对策,国师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简单。人人都以为国师寻仙问道,是世外⾼人。其实不然,前朝灭亡后,为何无人出来讨公道?不仅是国师屠了几族反对他的朝臣,更重要的是前朝臣子中,有不少是国师的人。想必这点王爷应该明⽩,不说边关的霍家,就是京中的世家勋贵,不乏忠于国师之人。比如说唐国公府,当初王爷被赐婚,就是唐老太君求来的圣旨。老太君是前朝大族韩家出来的,与傅府那位老夫人同是一宗。但韩家树大分枝,生出南韩北韩,唐老太君的娘家北韩后来居上,远远超过本宗的南韩。”
“那五爷觉得,国师是什么来历?”
“这个某不知道,想必天下人都不知道他是何处人氏?当年前朝灭亡,国师雷霆之势扶先帝登基,无论朝野,那么轻易就接受了改朝换代。国师的手段,绝非常人。今⽇之举,以后万不可再有。”
一个凭空冒出的人,能掌控整个王朝,不知在此前究竟觊觎了多久?谋划了多久?怕是许多人在心里已没把他当成一个人,而是真的问道成仙的世外⾼人。
老五像是想到什么,牙齿咬得咯咯响“王爷您想不想知道,与某一起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元翼看着他,只见他没有表情的面⽪菗搐着,眼里都是恨。
“王爷一定想不到,那些人先是被去势,然后

受削⽪割⾁之苦,⾎⾁剥尽而亡。是某…对不住他们,他们是受某的牵连,死得凄惨。王爷…您说,如此深仇大恨,某难道不急吗?”
他深昅一口气,眼有泪意,假面⽪还是木木的,没有一点表情。但他的手在抖,纵使过了十几年,依然心有余悸。
“王爷,我们只能一举成功,但凡是星点的差池,都会命丧⻩泉。”
元翼默然,自己何偿没有想过万一会失败。但他已不能再避,他可以不问世事,独⾝过一辈子。但是他的王妃不行,她的⾝世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不知哪天会掉下来。
“不知五爷可有家室?”
老五瞳孔一缩,料不到他会转换话题。他沉思一会,惨然一笑“某这十几年来流落各地,无一亲朋好友,从不曾与人说过实话,亦不敢说实话。某既与王爷结为同盟,姑且算得上是朋友。也罢,前尘往事,就说予王爷听听。十八年前,某曾与人以天为证,定下终⾝,那女子应算是某的

子。”
“五爷指的人莫非就是那院子的主人,国师的养女,姣月?那她现在何处,你们可曾有儿女?”
元翼问出这句话,眼睛直盯着老五,老五浑⾝一震,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悲切,陷⼊痛苦之中。
要是姣月生下了孩子,想必已有十七岁,正是韶华之龄。
“某倒没什么想隐瞒王爷的,只是某的女儿,不知在不在人世。或许她从未来过,或许她生活在某不知道的地方。所以王爷不用再怀疑某的动机,国师害死某的

女,是某不共戴天的仇人。某此生唯一的信念,就是杀死国师,替她们还有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本王没有怀疑五爷的话,不过是今⽇有感而发。本王比起五爷,尚且不如几分。要真是对上国师,难有胜算。心生戚戚,恐不能自保,谈何保护别人?”
谈话到此,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不远处的柳巷中传来琴乐声,还有吵闹的

声笑语。别人的

喜与他们的寂寥截然不同,仿若人间与忘川。
老五垂着眼眸,十几年前,他的功力还不如现在的七王爷。自从与姣月成事后,突然功力大增。要不是国师低估他,他不可能带着姣月逃离国师府。
他一直都知道姣月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还有她那个被关着的娘。姣月的娘疯疯癫癫的,成天哭哭笑笑。她关着的地方极为隐蔽,要不是自己那时候是侍卫统领,

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对于国师来说,她们⺟女都极有用处,不知国师养着她们,是不是用来练功的?
“王爷,我们从长计议,慢慢筹谋,某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元翼颔首“时辰不早,本王该回去了。”
“王爷慢走。”
老五送走他,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花楼中传过来的男女笑闹声,満脸的苦涩。
他整个人突然矮下去,背佝偻着,一步一步地挪进屋子。闩好门坐在凳子上,从怀中摸出那个布包,拿出小像。小像中的女子绝⾊依旧,美目像是看着他,一如她生前,含情脉脉。
倾刻间,他泪流満面,把小像紧紧地贴在

前。
“姣月,你等着我,等我杀死那人,就去与你和女儿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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