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帝王之心
袁郞中气死了。
他拿着月湾县的欠条找胡御史诉说这起荒唐的呑没朝廷商税的大案, “我为官十几载,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包天之徒, 堂而皇之窃朝廷商税为己用!胡大人, 您在御史台见多识广, 可有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狂徒!”
胡御史先给袁郞中倒盏凉茶“消消火,月湾县欠朝廷商税多少?”
“⾜有三万七千八百七十一两之巨!”
胡御史強忍着没笑出来,户部每⽇经手银粮何止千万,三万多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自是巨款,但对户部郞中, 胡御史都说“行了, 我不信袁郞中你没见过三万多两银子。”
“三百万我也见过, 可这不是州府之地,这只是一处小小县城啊。胡大人,这么个小县城,你能想像不到三年便能收上三万七千多的商税吗?”
这话方有五品户部郞中的⽔准, 胡御史道, “眼见为实,如今月湾县的繁华,收这些商税不⾜为奇。”他故意问“那裴县令为何没有上缴朝廷,你知道原因吗?没问他一问?”
“我气的头晕脑

,倒是想找他问个缘故, 可惜他先一步躲⽩大人那里去了,如何好到⽩大人那里要人,便先生同大人说一声。”袁郞中愤愤。
“这些商税是怎么查出来的?”
“账目一算既知。”
“账目上可有隐蔵?”
袁郞中磕巴一下“这倒是没有。”
“账目可清楚?”
“很仔细。”袁郞中实话实说“可也忒可气了,大人您不晓得,月湾县的账簿里还夹了一摞借条,给朝廷打的,借朝廷的商税的借条。”
胡御史心说我还真知道,他问袁郞中“什么样的借条,我看看。”
袁郞中就在怀里放着的,胡御史瞧过,还是不同时期的,看得出月湾县收税按季度进行,从最开始的织坊的税,染坊的税,到现在百业都能收到一些商税,才渐渐积少成多。
袁郞中心下暗暗一算,便是现在⽩家作坊的商税也能占到县衙商税的一半左右,真得感慨裴县令铁面无私,⽩大人的商税也敢这么收。
胡御史从数张欠条中翻出两笔“还有欠裴县令的钱。”
“说是裴县令垫的银钱,现在还欠五六千两。”袁郞中说“这裴县令也奇特,⽩大人这么有钱,给县衙垫就垫了,还要县衙写欠条。”
胡御史听这话不顺耳,尤其他现在对裴县令的好感值已经飙升到一个新的⾼度,认为裴县令是个心念百姓、眼光深远的好官,绝非袁郞中这种蝇营狗苟受人指使的小人可比。
胡御史心下一动,给袁郞中挖个坑“不妨把这事漏给⽩大人知道。不是我说,这事儿⽩大人不见得知不知道哪。你以为妇道人家跟咱们大男人一样的?”
夕

落下,一只飞鸟回到巢⽳,用尖细的喙梳理着翅膀的羽⽑。
胡御史温雅的眉眼被落⽇霞光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咱们男人视金钱为粪土,女人家难道也会这样?我每月俸禄少一两家里婆娘都会查问,每⽇带出去的银子,哪一文花在哪里,她得清清楚楚。这事——”胡御史屈起手指敲敲裴县令的那张借条,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袁郞中“⽩大人肯定不知道的。”
袁郞中凑近“大人的意思是——”
“⽩大人为你我上官,断不能相瞒,不然,就是对上官不敬。”
袁郞中奷狡的笑了好几声,拊掌道“还是大人好计谋。”
“计谋好也得看谁用。”胡御史细心

待胡御史“⽩大人聪明绝顶,别刻意去说,要说的天⾐无

。”
“下官明⽩。”袁郞中起⾝,抱拳朝胡御史恭恭敬敬一躬,抬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坚定:要论奷诈,到底还是御史台的手段。
胡御史温柔的扶起袁郞中:别怪本官给你挖坑,做官自然要往上奔,可要忒没底线,也叫人瞧不起。
袁郞中听着隔壁传来的咚咚咚的巨响,心肝儿跟着一跳,问手下“什么响动,这么大。”
手下悄声道“隔壁的隔壁是⽩大人制器坊,听说是做兵器的地方,这是⽩大人在试新制的武器。”
袁郞中喝口凉茶定神,嘴里说“⽩大人真是了不起啊。”心下却想,要是⽩大人知道裴如⽟私下给衙门垫银子的事,不会一怒之下拿新制的兵器咚咚死裴如⽟吧!要那样的话,他可真是立功了!
袁郞中打听到⽩大人给裴如⽟生了个大胖小子,现在都两岁了,出门买些小孩子的玩具给⽩大人送了去。
⽩木香晚上问裴如⽟“好端端,袁郞中怎么送阿秀这些礼物。”
“他能有什么好心,不定憋什么坏哪。”裴如⽟嗤笑“你不妨见一见他,他送东西无非是想见你。”
“这有点奇异。”说着给儿子洗⼲净小胖手,准备吃晚饭。
⽩大人第二天在院儿里的香椿树下接见了袁郞中,夏初的

光自香椿树落下斑斑光点,没有一丝风,丫环捧来冒着热气的

茶,给袁郞中的那一盏则是新泡的绿茶。
⽩大人的神⾊比今⽇的天气更加和煦“我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忙,朝廷的差使,我不好问。倒是怎么昨天打发人送来那许多玩具,你如今差使还忙不过来,倒还记着阿秀,真让人心里不知如何感动。”
“原不知小公子多大,就疏忽了。如今账目已是查的差不多了,下官越是看账,越是感动,裴县令真是好官哪。”袁郞中说着轻试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旷古未有啊。”
“什么事啊?”
“裴县尊一意为民,真乃官场楷模。大人放心,待我回朝,必定禀明陛下,不论是朝廷拨银,还是别的办法,必定先还裴县尊垫上的银两。”
⽩木香还以为什么事,她道“这个啊,要是能还当然很好了。哎,我也不急,他那人就那样,以前垫的更多,这已是还了大半的。反正现在我家过⽇子也不指望他。”
袁郞中不意⽩大人竟知晓此事,他见势立刻机伶改口“非得有⽩大人这样的贤

,方有裴县尊这样的好官。”
⽩木香完全不知道袁郞中在挑拨,不过,裴如⽟早同她讲了,这姓袁的没安什么好心。⽩木香便把袁郞中的话反着听,她笑笑“好不好的就那样儿呗,要是你回朝,还是跟陛下说,别叫裴如⽟做官了。”
“这是为何?”
“成天往里搭银子。自从来了月湾县,我就没从他手里见过银子什么样儿,月俸到手就拿到育善堂去了,都说外任官靠职田吃饭,职田的银子他也常往里搭。我家现在都指望着我过活哪,要他也没什么用,不过是有这么个人比没这么个人強些罢了。你回去跟陛下说,⾰了他的官儿,我家⽇子还能更好过些。”
袁郞中试探的问“大人不想裴县尊做官了?”
果然没安好心!我家裴如⽟不做官,那官场不全剩你这种狗东西了!⽩木香一向官儿

,她能不愿意裴如⽟做官儿!
⽩木香一脸情真意切“做什么官儿啊,做诰命不一样么。他现在官才五品,我现在三品,他辞了官儿,我跟朝廷给他要个诰命,还是三品哪。”
袁郞中头一遭听到这等奇思妙语,当下一口茶噴満地,⽩木香嫌弃的撇撇嘴“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儿!”
“⽩大人你语出惊人,真把下官吓着了。”袁郞中手忙脚

的擦着嘴角的茶渍。
“这不一个理么。男人官儿大就能给家里

子请封诰命,我官儿大也能给我相公请封诰命啊。”⽩木香慢悠悠的喝口

茶,与袁郞中道“衙门欠我家钱的事,就劳你跟陛下说一声,裴如⽟辞官前还给我们,这事我就托袁大人你了啊。”
“下官一定尽心。”袁郞中保证。
“裴如⽟辞官的事,也托给你啦。”
“这,这可不行,裴县令这样的好官,只有嫌少,哪有嫌多的。我就盼着裴县令这样的官越多越好。”
“你这话我记着了,明儿我就写折子,一字不差的写给陛下知道。”
袁郞中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个茄子,他恨不能菗自己俩大嘴巴,咋这么爱顺情拍马庇哩!
⽩木香把自己从袁郞中这里打探回去的报情告诉裴如⽟:想把你弄下去,不想你当官儿了!
瞅着媳妇那一脸得意样儿,裴如⽟没忍心打击她,这还用说嘛,姓袁的一看就是没安好心哪。裴如⽟想,我媳妇把脑子全长在改制机械上了。
不过,⽩木香很关心的问裴如⽟“要不要我给陛下上道奏章。”
“不用。你是咱家庒箱底的宝贝,等着不能用。”
⽩木香颇具昏君素养,特喜

裴如⽟拍她马庇,闻言眉开眼笑“这倒也有理。”与裴如⽟道“有事只管跟我讲,我给你撑

啊!”
倘不是裴如⽟年纪轻轻便⾼中状元,以学识撑起的自信,换另一个男人做⽩木香的丈夫,非得给⽩木香整自卑不可。
没大功夫,⽩木香就把这些事抛脑后头,无他,阿秀左右一

竹

右手一把小木刀,一脸土一⾝灰的玩耍回家,⽩木香立刻张罗着给泥猴儿子澡洗去了。
⼊夜。
牛油大蜡映的室內通明,更鼓敲过两次,胡御史仍在埋首研读裴如⽟写北疆推广织机计划书。裴如⽟的计划书没有长篇大论,他是用具体实践的数字做比较来解释织机推广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以及推广成果。
故而,计划书虽短,却值得一看再看。
直待三更鼓过,侍从进来提醒,胡御史方按一按酸涩的眼睛,合上桌上的计划书。即便躺在

间,胡御史依旧是将将天明方才⼊睡。
至于第二天袁郞中过来找他商量回月湾县商税的事,胡御史都遗憾⽩大人怎么没发作一下给这蠢才些厉害瞧瞧。真是蠢啊,看看月湾县的税收,还敢做把裴如⽟撵走的梦。裴如⽟一走,⽩大人的织坊、染坊、⽑毡铺、地地毯坊、制靴铺都会撤走,月湾县的商业立刻垮塌大半!
还收个庇的税!
何况,若北疆想推广⽩大人的织机,朝廷就不能⼲这种釜底菗薪的事!何况,⽩大人位居三品⾼官,⽩大人的官位钢浇铁铸一般的牢靠,只要裴县尊没有大过失,朝廷怎么可能去动她的丈夫!
胡御史真是好奇袁郞中是走谁家门路过来的!
何况,陛下着他们亲至,不是将一个小小县城的商税放在眼里,陛下心思之深远,岂是区区臣子可揣测。但是,想到菗屉里那份织机推广书,如果真能做到推广书中的一半,朝廷必会在北疆设棉税司。
也只有棉税司这样的机构,方能动摇帝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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