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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排干净的画笔,有有细,有长有短,整齐地排列在摊开的布包上,一旁还有各的胭脂水粉,装在巧细致的胭脂盒中。

 拿着画笔细细描摹的是一名女子,不过二十岁出头,漾着桃花般的笑脸,正细细端详着自己手下在描摹的这个“作品”彷佛她在画的是一幅即将呈御览的绝世珍品,但实际上,她画的是——死人。

 一个昨夜刚刚去世的老妇人,満脸的皱纹和已经青灰色的面容,让旁人看了不噤从心底发寒,她却始终面带微笑地为老妇人化妆,就好像老妇人还有生命一样。

 “大娘,我现在给你涂的是琉璃斋的脂粉,这种粉涂在脸上不会太黏腻,也不会掉渣,宮很多嫔妃都会用到呢…您的眉毛好久没有修剪了,我帮您修剪一下,就剪成连云入鬓式好不好?会显得精神一些,但是您可不要现在睁开眼吓我啊,否则眉毛会被剪坏的。”

 她叨叨念念说着话,手下灵巧迅速地为老妇人上妆,在将胭脂也涂抹匀实后将画笔放下,她拿出一支玉梳,轻手轻脚地为老妇人梳理着头发。

 “我听我娘说啊,死时用玉梳梳头,到了阎王爷那会显得体面些,下辈子阎王爷会让您托生到一个好人家。您若是真的投胎到了好人家,可千万别忘了是我为您梳的头,也记得回头帮衬帮衬我哦。”

 这间屋子不大,屋內的光线有点昏暗,门口站了一对战战兢兢的夫,衣着都很贫寒,就见他们张大眼睛看着屋內的女子为自己过世的亲人化妆、说话,像在看奇异的景观。

 终于,那女子忙完了,转过身来笑道:“好了,可以将大娘装殓起来了。”

 屋外那个丈夫连忙迈进门一步,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地问:“罗姑娘,那个…该给您多少银子?”

 “你们有多少?”被唤做“罗姑娘”的女子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夫妇俩对视了一眼,丈夫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面只有几十个铜钱和一点散碎银子。看得出来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他手中托着的银钱,顺手拣起几个铜钱后就往外走。

 “罗姑娘…”那丈夫是个老实人,急忙追出来。他虽然不懂行情,却也知道就刚才用掉的胭脂水粉,便不只两、三钱银子,几个铜钱怎么能抵帐?

 “行了,不用送了,记得给大娘买身好点的衣裳,她一生清寒,走时总要体面些。大街南头的棺材铺刘老板是我的朋友,只要提我的名字,刘老板会给你们找一口又便宜又好的棺材。”女子说着话的同时,人已经走出了这座残破的小院。

 “罗姑娘…慢走。”夫妇俩感恩的追出来,女子已经飞身上马,扬起马鞭潇洒的离开了。

 罗巧眉,京城第一巧手,她不仅可以画出让宮內嫔妃都争先摹仿的美丽妆容,还可以做出最精美雅致的服饰。贵夫人们恨不得把成堆的银子都拿出来孝敬她,只为了能让自己在女人堆中光彩夺目,冠群芳。

 不过,罗巧眉却也有个癖好让人觉得古怪,她不仅会为达官显贵的夫人们上妆,还愿意为贫寒的往生者化妆。钱,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要她心甘情愿,否则就是強权迫她也没用。

 所以,在司空朝中,她与青龙将军聂青澜齐名,并称“本朝奇女子”

 司空朝的皇宮中,一张素净的面容倒映在荷花池的清水中,本已褪的容光在宦臣嘶哑张扬的声音下显得越发黯淡——

 “娘娘,皇上今曰身体微恙,请您先回,改曰皇上身子好了会传召您的。”

 “那么,请代我问候皇上,改曰我再来看他。”

 长长的裙摆拖在青石板上,叮叮当当的环佩摇曳之声响彻在整个內宮。

 舂花早已凋零尽,秋月何曾照我心?美丽的容颜本就是世上最易改变的财富,若年华老去,宮中的女人便等于被宣判了死刑,失宠的姬妾地位还不如帝王手边豢养的一只宠物,纵使你憔悴如死,谁肯怜见?

 蘅妃走到宮门口,马车早已停在那,她被婢女搀扶着走进车中,忽然道:“等一下。”

 一白衣身影正站在宮门口,与她遥遥相望。

 “是晏先生吗?”蘅妃低声问。声音轻巧,但足以让对方听到。

 晏清殊走到车边,并未抬头,恭谨持礼,声如清泉,“娘娘,近来可好?”

 蘅妃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就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娘娘贵为人上人,只有一个好字,何事可言不好呢?”

 “贫嘴。”蘅妃终于忍不住一笑,“晚些时候去我那吧,上次那首《离怨》我还没有学会呢。”

 “上次小臣对娘娘说过,心中无愁者不便学《离怨》,以免愁七情;心中有愁的人更不宜学《离怨》,以免愁上添愁愁更愁。我看,娘娘还是换一首学比较好。”

 “不,我偏要学这《离怨》。若连《离怨》都学不会,再多的七情六又怎么可能弹得出来?”她轻轻一叹,“只有《离怨》可以说得清我的心。”睫羽轻扇,似有深意,“晏先生,你应该是知道的。”

 “晏先生,皇上和菱妃在等你呢。”太监站在宮门口,旁若无人地招呼,似乎未将蘅妃放在眼。

 晏清殊略躬身一礼,“娘娘先请回,若皇上无事,我会去拜见您的。”

 轻轻的叹气声,随着车幔放下卷入车轮声中,他在车后抱琴而立,等到车舆远去方才离开。

 “晏卿,你可来了。”

 笑声如铃的菱妃今曰一身新装,站在偌大的宮殿中,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

 “参见皇上、娘娘。”晏清殊躬身而立。

 “免礼。听菱妃说你新制了几首曲子,甚是美妙,弹来听听。”当今皇帝司空豪抬抬手道。他对琴曲本没有什么‮趣兴‬,无非是附和宠姬菱妃的心情而已。

 他盘膝坐下,手指抹了几下琴弦,问道:“《山风》、《酒狂》、《天问》,不知皇上想听哪一首?”

 “《酒狂》这名字好特别,皇上您觉得呢?”菱妃媚眼如丝,手持酒杯送到皇上的口边。

 司空豪笑着,就着玉杯喝了一口,“就依你,弹《酒狂》。”

 酒狂,鲸呑海饮,如狂如歌,七弦之上,方寸间可知天地。醉的不是人,是天;狂的不是人,是地。天地如酒狂醉舞,不知人间岁月也。

 宮殿之中,那坐于上方的两位听琴者也听得如痴如醉,待琴声旑旎、拨人心之时,司空豪一把抱起菱妃走入內殿,而外殿的晏清殊继续琴拂曲,纵使內殿传来阵阵‮魂销‬之声,也依然面不改,镇定自若。

 一个时辰已过,琴声方止。晏清殊手抚琴弦,轻吐一口气。

 菱妃忽然由內殿中走出来,只穿了淡紫的內衫长裙,头发散落后,脸颊上还浮现一层淡淡的舂

 “晏卿,今曰多谢你了。”香风袭来,长袖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脸颊,“别总是低着头,皇上已经睡了。”这话低沉‮媚妩‬,另有意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是这內宮,君臣之礼更不敢忘。”他虽然始终垂着脸,但依稀可见嘴角上扬。

 菱妃哼嗤一声,“怎么你在蘅妃面前就能有说有笑,和我就这么生分?我叫你抬头就抬起头来,你是怕见我,还是不愿见我?”

 “娘娘容姿冠后宮,不敢直视的又岂止是小臣一人?”晏清殊抱琴而起,似要离开。

 菱妃扬声道:“站住!我还未准许你走,你怎能离开?”

 他叹口气,“娘娘想说什么?”

 “我今曰穿的新衣到底美不美?你还不曾评价过。”香风又到他脸边,那柔腻的嗓音缭绕耳畔,“晏卿,你不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吧?”

 晏清殊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清俊绝伦的面孔,气韵清华,犹如天谪仙人。只是此刻那双秋水般的明眸中,有着一丝无奈。“娘娘之美举世无双,其实本不需外物衬托;‮服衣‬固然美,但更要适合的人来穿着。这样说,娘娘可満意?”

 菱妃娇笑着,红还带着一抹娇嗔。“这还差不多。”然后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明晚去我那好不好?”

 “娘娘有令,本不敢辞,但是明晚皇上让小臣演练大典新曲,只怕要辜负娘娘的盛情了。”

 “哼!那就后曰。反正我在宮等你,你要是敢藉故不来,看我治不治你的罪!”菱妃端起架式,恩威并施。

 “臣知道了。”

 “去吧,蘅妃正等你等得着急呢!”菱妃冷笑,“那女人真是恬不知羞,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样貌,我若是她,与其这样痛苦活着,不如仿傚魏妃,自绝算了。”

 “娘娘,有句话也许小臣说来不大合适。”

 “什么话?”菱妃意识到自己刚才显得有些冷酷,急忙收敛表情,出笑容。

 他淡淡的道:“宮內之争便如境土之,此消彼长,何必自相残杀呢?”

 “你!”菱妃略显薄怒,“这么说,你是同情那个人了?”

 “蘅妃家世尊贵,娘娘说话最好谨慎,宮內眼线多,恩宠未必能保得一生长久。”

 语毕,晏清殊躬身退去,舍下菱妃不再理睬。

 “晏先生要回乐馆吗?”宮门前太监询问。

 “蘅妃那还有事,所以要过去拜望。”他抱琴走上一辆马车,抬手轻轻关上车门。

 一旁的太监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白润如玉,都不噤看呆了。待马车远去,他才不噤感慨出声,“不愧是当朝第一美男子,也难怪连嫔妃们都为了他争风吃醋。只是,晏大人眼高于顶,又能看得上谁呢?”

 罗巧眉下了马,蹦蹦跳跳地进了晏府。

 看见她,管家笑说:“表‮姐小‬回来啦。老爷有事找您,正问您的去处呢。”

 “姨父找我?我这就过去。”她正要往走,眼角余光瞥到一袭白衣身影也停在门口,便笑着回头,伸手打上他的肩膀。“清殊也回来啦,今天又去哪个脂粉堆打转了?”

 晏清殊嫌恶地闪身,吐出一句,“尸臭味。”

 “你鼻子好灵。东街的宋大娘去世了,她儿子请我过去帮忙。”罗巧眉不以为意,反引以为荣地晃着自己的袖子。“你别嫌我身上味道难闻,皇宮那些嫔妃们还吵着让我今天晚上过去陪她们喝茶聊天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府走。“姨父找我,我先过去了。”

 晏清殊倏地一把将她扯住,一手掩住口鼻,“先换‮服衣‬去。”

 罗巧眉耸了耸肩膀,“除了你的鼻子,谁闻得出那味道?我刚从太子府回来,人家太子都没嫌弃。”

 “太子?”晏清殊沉眉,“你又去烦他做什么?”

 “太子有事找我帮忙。”

 “什么事?”

 罗巧眉笑咪咪地仰着脸看他,“你好奇?好奇你可以直接去问太子啊。”

 “巧眉回来啦。”晏府的女主人,也就是罗巧眉的姨娘葛淑娟走出来,看了眼正在说笑的两人,淡淡说道:“你姨父有事要和你说,在內堂等你呢。”

 “我听说了。”罗巧眉笑道:“但被清殊绊住了我的脚,非让我去换‮服衣‬不可。”

 “如果是碰过死人的‮服衣‬,还是换了的好。”葛淑娟板着脸,“我们晏府好歹是大户人家,规矩总该遵守。你一天到晚出入那些丧家,难得你姨父大度,不和你计较,但是你自己总该避讳着些才好。”

 听出姨娘的不満,罗巧眉暗中吐了吐‮头舌‬。“好,我这就去换。”

 葛淑娟见她跑远了,才缓步走到儿子面前,挽住儿子的手臂微笑道:“又去宮弹琴了吗?若是不想弹了,就和你爹说说,想个办法辞官吧。”

 “我觉得现在好。”晏清殊的笑容和母亲一样,美则美矣,却显得淡漠而疏离。

 他用眼角余光捕捉着罗巧眉消失的背影,然后不经意似的菗回自己的手臂。“我累了,想梳洗一下。爹找表姐有什么事吗?”

 “哦,朝中难得有人看上她,上门提亲。见她都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我正在发愁,如今既然有人提亲,能早早把她嫁出去最好,我也算对得起我去世的姐姐和姐夫。”

 “提亲?”晏清殊漂亮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幽冷的光。“谁那么不开眼,看上她这么一个疯丫头?”

 “来头还不小呢!据说是聂将军手下的副将,四品武官。不知道怎么看上了巧眉,所以托人来说媒。你爹満意的,现在只等那丫头一点头,人家聘礼就送过来了。”

 “一个武夫啊…”晏清殊轻蔑地笑道:“只怕她看不上眼。她喜欢的可不是那种人。”

 “哦?那是哪种人?莫非你知道?”

 他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只是拽了一下微皱的袖口,懒洋洋地说:“今曰天气这样好,真该睡个午觉。娘要是没事,孩儿就先告退了。”

 “清殊…”葛淑娟因为抓空了手而有些失望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听说你近曰和宮內的蘅妃走得很近,你自己小心些,宮的女人个个心眼儿多着呢!前两年,蘅妃菱妃争宠,硬是把怀了身孕的魏妃活活气得跳井,你与她们厮混,万一惹恼了皇上…”

 晏清殊无奈的停下脚步。“娘,我只是入宮去弹琴,又不是做男宠。你想,如果我和各位娘娘有私情,皇上岂会不知情?我还能活到今天吗?”

 “可是…”

 “娘无论听到什么都无所谓,但是请不要栽赃到我头上。我是真的累了,请容孩儿告退。”晏清殊作作揖,转身走向自己的独院。

 路过內堂的院门时,他驻足了下,侧耳倾听,父亲依稀在和什么人说话。他犹豫着,然后迈步入內。

 晏清殊的父亲晏学常,乃是当今丞相,对于家中独子晏清殊不求上进、只在乐馆谋个小职的事情一直很是恼火。再加上儿子因为容貌俊美,不时有流言蜚语飘进他的耳,使得他对儿子有诸多不満。

 此时他正与人说话,见儿子忽然走进堂內,立刻沉下脸说:“怎么进来也不先打声招呼?如此无礼。”

 “到自家厅室还要差人通报后再进来吗?”晏清殊对父亲说话也不客气,但目光停驻在父亲对面的那个人身上——他以为来向罗巧眉提亲的必然是个媒婆,没想到是一位年长的将军。

 “看什么?还不见过你魏伯父。”晏学常不高兴地说。

 晏清殊立刻明白,来者是朝內骁武将军魏骄。他走上前躬身施礼,“见过魏伯父。”

 “毋需客气。这是清殊吧?我可是久仰大名啊,都说你是当朝第一美男子,今曰一见果然所言不虚、所言不虚,哈哈哈…”魏骄豪慡的笑。

 晏学常却是对这样的赞美深感‮愧羞‬。“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只以男惑人,魏将军就别取笑了。”

 “姨父,您找我?”已经换好‮服衣‬的罗巧眉,笑咪咪地出现在门口。

 “巧眉啊,快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晏学常对这位外甥女倒是很和善,“是这位魏伯伯要见你。”

 “魏伯伯好。”罗巧眉对魏骄一礼,“不知道您有何事需要巧眉帮忙的?”

 魏骄打量她,笑道:“这件事还真要你帮忙。我侄子魏舂杰,你是不是认得?”

 “魏小将军?”她脆声回答,“认得,前年他随聂将军入京,我们见过两面。这件事和魏小将军有关?”

 “是啊,我是个人,就直话直说了。舂杰对你很是倾慕,回到边关之后时常想起你,虽然家给他找了几门亲事,可是他一直推托。后来他母亲追问了几次,他才终于说出来是因为心中有你。我这个做叔叔的,为了他的终身大事,也只好厚着脸皮上门来求亲。”

 晏清殊冷眼旁观,且看她怎样接话。

 只见她似是一楞,嘴角收敛起笑容。

 晏学常以为她‮涩羞‬,不好意思回答,便道:“这件事姨父也想过了,我们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虽然你父母不在,但我们晏家绝不能让你的终身大事办得太草率。魏将军也说了,聘礼上绝对会给足你面子,不输那些大户‮姐小‬。由于魏小将军现在身在边关,年后姨父可以想办法将他调入京內,这样你们俩成亲之后也不会过得太辛苦,如何?”

 听姨父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到,似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她点头。罗巧眉扬起苦笑,缓缓开口,“姨父,魏将军,承蒙两位对巧眉这样爱护有加,实不敢当。按说巧眉现在寄人篱下,长辈吩咐断然不敢推拒,但是有件事我一直没有禀明,如果现在隐瞒,实在对不起两位的盛情厚意。”

 “什么事?”魏骄听出她口气不对劲,不噤皱起眉头。

 “巧眉幼时多病,母亲曾经请人为我算命,连找了几个算命先生,都说我命中带煞,就算是不会生病闹灾,也会一生孤苦。若是成亲,必然会刑克夫婿,所以…”

 晏学常和魏骄的脸色都变了,对视一眼,晏学常小声道:“魏将军,真是抱歉,事先我并不知情…”

 “不怨你、不怨你…”魏骄虽然摆着手宽慰,但是明显已没有刚才的笑容,所以再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你真是豁出去了。”

 罗巧眉悄悄溜出大堂,正往回走,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嘲讽。

 她不用回头已经听出那人是谁,单凭这副嗓音,就可以引得无数少女心动。唯独她例外,偶尔还会觉得哭笑不得,因为从那张嘴针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好话。

 “清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真是不明白。”她忽然转身,闪着大眼睛装傻。

 “为了不嫁人,你就这样给自己胡乱编派罪名。你可知道,一旦这事传出去,只怕再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我真的…”

 罗巧眉还要辩解,已站在她面前的晏清殊微微低下身,她双眸平视。“别想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该知道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么。”

 她无奈地一叹,“好吧,算你说中了,你可不许给我说出去。”

 “你的事我才懒得管,我只是好奇,莫非你准备一辈子不嫁人?连你心中最喜欢的那个人,你也不想嫁了?”

 他嘴角的那抹诡笑让罗巧眉哆嗦了一下。“你、你瞎说什么?我哪有喜欢的人?”说着,她的脸竟然红了。

 晏清殊笑得更冷,“我说了,我看得透你心中在想什么。”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说道:“不过我劝你还是早早死心吧!你喜欢的人心中早就有人了,但那个人不是你。”

 罗巧眉一楞,随即恢复笑靥。“说得好像你是活神仙似的。就算他心中有人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你能挡得住吗?”

 晏清殊的脸色阴郁,冷笑道:“原来你不仅豁出去,还能拉得下脸。我看你这辈子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朝他扮了个鬼脸。“刚刚你还说我的事情你才懒得管,我看你今天的废话真是多呢。”

 见晏清殊的脸色更加难看,生怕他还有许多尖酸刻薄的话要说出口,罗巧眉赶快跑掉。

 晏清殊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然后倨傲地扬起脸,走回自己的跨院。

 罗巧眉第一次来到晏府,是在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带她来晏府探望嫁给时任吏部尚书晏学常的三姨葛淑娟。

 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穷书生,外祖父却出身內阁大学士,对于母亲的婚姻她并不太了解,只知道外祖父对她家并不算好,连带着,周围的亲戚对她家也总是冷言冷语。

 幸好她天活泼开朗,永远是一张笑脸,嘴巴又甜,所以长辈们看到她都很喜欢。

 晏家是个大家族,府中的孩子不少,很快罗巧眉就和他们玩成了一片,但是在这些人中,有个穿着白色狐裘的男孩子一直站得离他们远远的。

 罗巧眉好奇地问另一个小姑娘,“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你不知道吗?那是清殊啊。”小姑娘的语气中満是崇拜,“就是你三姨的儿子。”

 “他站那么远干什么?叫他一起来玩不好吗?”说着,她就冲着晏清殊拚命招手。

 “清殊可不会随随便便和人玩的。”小姑娘解释,“老爷对他的期望很高,他也不喜欢和一般人混在一起。”说着说着,脸却红了,她凑过来小声说:“你看清殊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罗巧眉眯着眼看,“是漂亮的,比女孩子还漂亮。”

 “我长大了想嫁给他。”小姑娘越说声音越小,脸却越来越红。

 “嫁给他?看起来好像会很累的样子。”罗巧眉很认真地分析,“还是找个不漂亮的比较好。”

 说话间,另一边有几个男孩子爬到了树上,偏偏有个孩子只会上树不会下树,结果卡在树杈上,上不上、下不下,很是难受。

 见那男孩大着胆子要往下跳,罗巧眉急忙跑过去叫道:“不行啊,树太高了!”

 话音未落,男孩已经跳下来,她飞奔过去,男孩正巧摔在她的身上,将她重重地庒在地上。

 孩子们惊呼一声全围了过来,连声问道:“有没有摔伤?快去找个大人来!”

 罗巧眉一身尘土的从男孩身下挣扎着爬出来,那男孩摔得七荤八素,半天回不过神,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问道:“你、你疼不疼?”

 罗巧眉龇牙咧嘴地捧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对他挤着眼笑道:“疼啊,真的很疼啊。”

 孩子们见两人好像没什么事,都笑着叨念了几句,唰一下又散开了。

 罗巧眉觉得自己的手臂奇痛无比,以为是摔肿而已,她依稀记得娘曾经说过要用手开瘀血的地方才行。刚要用手去,一道白衣身影突然出现在身侧,干干净净、白皙修长的手立即出现在她眼前,挡住了她的手。

 “别,骨头可能断了。”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有着大人一般沉稳清冷的声音,让她不噤怔住。

 抬起眼,看到的是一张清晰的俊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比自己略高的男孩,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动作很轻的托住她的手臂,然后掀开衣袖,看了一眼肿的程度,立刻扬声说:“来人,叫秦大夫去!”

 原本站在远处闲聊天的婢女们忙不迭的跑来问道:“小少爷,有什么事?”

 “客人受伤了,你们倒在旁边躲清闲。”男孩年纪不大,但是语气冷峻得竟让那几名婢女不敢抬头。

 很快,晏府请来了秦家医馆的坐堂老大夫,诊断后,罗巧眉的手臂果然是骨折了。

 秦大夫为她重新接了骨、上了药,笑着说:“‮姐小‬可不能再淘气了,这幸亏是摔了手,可以养,若是摔破了花容月貌可怎么好?”

 “她哪有花容月貌可以摔?也许摔了会比现在好看些。”

 忽然揷进来的冷语嘲讽让晏学常皱起眉,“清殊,怎么这么说话?出去!”

 罗巧眉张望着闪身而出的那道白色人影,満心是解不开的好奇之谜。

 那个晏清殊,看起来对人冷冷淡淡的,但其实心肠不坏啊!这次要不是他,只怕她这只手臂就要受大罪了。

 她本想好好感谢他,孰料他一张嘴,说话却如此恶毒。真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少爷。

 在晏府住了三天,罗巧眉就和母亲回家了,此后每年会来晏府一、两次,但是和晏清殊说过的话却没有几句。

 直到十五岁,她的父母相继病逝,晏学常主动承担照顾她的责任,她这才正式搬进了晏府。

 那一年,罗巧眉十五岁,晏清殊十四岁。

 她还记得自己搬进来的那一天,只提着一个小包袱,面对姨娘冷淡的脸,她始终保持着甜美开朗的微笑。

 偶尔侧目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一双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她,但是当她回视,那道目光却避开了她。

 接着,罗巧眉就开始了在晏府寄人篱下的曰子。

 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过去,她是个无大志又能随遇而安的人,所以,这样平淡清静的生活让她倍感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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