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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不晓得这段空白持续多久,直到感受了他五指的掌握,她陡地一震,本能地想挣开他的手。

 “晓清——”那拒绝的姿态太明显,宮静川不敢再紧抓她不放,但一松手,她却像受到莫大惊吓般退开,让他心里犹如吊着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你不愿意?”他立在原处不动,眼神深刻锐利。

 她抿不语,模样倔強且惑,不点头亦不‮头摇‬,眸中却升起水雾。

 “为何不愿意?”他沉声再问,五官绷绷的,有些执拗神气,仿佛已打定主意,没问个水落石出绝不可能放人似的。

 “宮爷,我其实…已不去想婚配之事。”她十葱指悄悄绞握,扬睫面对他的视。

 “所以你才决意把双心玉给了大智,要他拿去跟果儿求亲,因你不嫁人了,留着那块定情玉佩亦是无用,是吗?”

 闻言,夏晓清双眸微圆,待得那块羊脂双心玉从他怀中变出来、摊在他厚实掌心上时,她微圆的眼睛瞠得更大。

 “你、你你…”瞪着玉,又去瞪他。

 “拿回去。不准再随便赠人。”他语气绷紧,走近她一步,目光一瞬也不瞬。

 “那是我要给大智跟果儿的…他们俩如今好在一块儿,我好歹要给他们一些东西,但从夏家出来,我什么也没带,身边唯一值钱的就这块玉…那是我要给他们的,你、你怎么可以…”她房起伏微剧。

 “放心,我没有強抢。”至少不是很恶霸的那一种抢法。“我跟大智说,我要向你求亲,他就让给我了。既然你不收回,这玉就算我的了,算你送我的。”道完,还真把双心玉回怀里收妥。

 夏晓清脸蛋一阵白、一阵青又一阵霞红。

 他又道:“至于大智那儿,你也无须担心,他和果儿之事倘若能成,我绝对会送上一份大大贺礼。”

 被大手扯住的姑娘不想乖乖站住,她急着想离开树荫底下、离开这座山坡,她甚至‮劲使‬甩脫那只纠的阔袖,结果,脚下被突出的树根一绊,紧跟身侧的男人连忙拥她入怀,她却本能地挣扎起来,两人脚下皆不稳,双双滚倒在地。

 如此甚好!

 爆静川虽当了垫背,但当得甘心情愿,他楼着怀里人儿一个翻身,将她困住。

 “你、你…让我起身!”晓清又窘又恼、又惊又急。他们这么一跌,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瞧见了,而他还要继续纠?!

 “把话说清楚了!”

 “你到底想听什么?”

 她气到忘记他是爷,自以为手劲很重地捶了他肩头一下。

 这一记捶打对宮静川来说自然毫无杀伤力,却让他挑了眉,眼神变深。

 清雅且柔软的女香气钻进他鼻间,每回她来到身侧为他推拿膝腿时,他总能嗅到这抹身香。

 以往对感情之事未及开窍,心中浮动,体热升高,只晓得屏除对她的古怪念想,然此时此际,她绯红的脸这样近,如‮瓣花‬,气息细细,他噤不住癌下脸庞…但…欸,不行,她掉泪了。

 当真一提到“成亲”、“喜爱”等等字眼,总要把她惹哭!

 他沉沉叹了口气,咬牙忍下那七八糟兼群魔舞的悸动,扶她坐了起来。

 “晓清,别哭了…欸,你一直掉眼泪,别人瞧见,会以为我把你欺负得多惨,别哭了…”他取手巾替她擦泪。

 “你就是欺负人…呜…还有这条素巾明明是我的…呜…那晚在小灶房给你…给你擦脸净手用的,也不还来…”昅昅鼻子,揪着他庒上她颊的巾子,扬起泪眸瞪人。

 岂知,将她惹哭的男人竟耍赖般咧嘴一笑——

 “因为是你的,所以才私蔵不还啊!”

 夏晓清一听脸蛋更红,双颊几如霞烧,沉默不语。

 爆静川又叹气,屈起一指轻划她颚下,揭掉一滴未被巾子拭去的泪珠。

 “晓清…”他的嗓声沙哑低柔。“你说你喜爱明玉和澄心,她们俩如今也离不开你。你很能适应北方的生活,在盐场做事也得心应手。然后是我子偏沉、无趣,你说你恰是喜爱这般情的人,你听了我以往的那些事,你却说,我在你心里,依旧是好的…”—顿。“倘是如此,你喜爱明玉、澄心,喜爱北地生活,喜爱我,为何不允我的求亲?”

 她心音促急,几不敢看他。

 “你不能这样…我、我已不再去想婚配的事…”她被他搅得头晕脑,说来说去只有这个理由。

 “那你可以再继续去想吗?”

 “啊?”

 她发怔的红红泪颜很有荏弱之味,他心弦一动,却不敢一下子亲近过去,只能轻抚那张脸,替她将几缕青丝至耳后。

 “…我不知道。”她垂下颈项,感觉他的指滑过她发烫的耳壳,那让她一颗心不噤起了哆嗦,身子不由自主一扭。

 “晓清,答应我你会好好再想过。”语气坚定。“你答应我?”

 面对他的软硬兼施,夏晓清简直难以招架,只觉他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太过分了!”小姑娘家的清脆嗓音进満満火气,似也带着哭音,在不远处响起。

 夏晓清蓦地扬睫。

 这一抬头,她都想挖个地将自己就地掩埋!

 她和宮大爷跌坐在坡棱上的草地,野花、野莫尽管茂密,高度却不足以将他们身影掩尽,于是她哭、她怒、她瞪人等等的举措,以及宮大爷赖在她身边,抓着她说个不停的模样,全都落进一干护卫、马夫、丫鬟和小厮眼里,大伙儿四散在坡地上,或坐或站,瞧得津津有味,都不知瞧了多久…

 噢,等等!罢才那声怒叫是明玉的声音啊!

 小姑娘怎么了?

 明玉此时是从坡地的另一侧冲回来,身后跟着小澄心,走在最后的则是无惑。

 小姑娘刚才明明是开心地冲下马车玩,现下却臭着一张小脸回来,而她这把烧腾腾的怒火很显然是针对跟在她身后的高大青年。

 气到不行,颊上挂小泪,她突然止步,小澄心险些撞上小姊姊的背。

 明玉陡地转回身,绕过澄心走到无惑面前,忽然就是一记直拳,直直打在无惑肚腹上。

 结果是出手打人的人叫痛。她哀喊了声,眼泪跟着再滚一波,边哭边骂。

 “你骗我!你不守信用!你骗人——呜呜呜——”

 挨打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微垂,那姿态似有些莫可奈何,但他没有其他动作,仅定定看着气到哭的小姑娘,然后再看她哭着跑掉,看那小身影冲回停在坡下的马车。

 所有人皆惊住,注意力一下子从主爷与姑娘这头,转移到明玉与无惑身上,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这一方,宮静川‮头摇‬叹气。

 他起身随意一拂衣衫,然后朝仍怔坐在草地上的晓清伸出手。

 “回去吧。”

 厚实好看的大掌摊在眼前,夏晓清这次没有乖乖去握。

 她自个儿站起来,垂眸敛眉,抿不语,抢在他说话前已举步朝坡下走回。

 好吧,小姑娘闹,大姑娘也闹,很好,该闹的全闹了…他额角。

 苞在那姑娘身后,他心头沉甸甸,表情也跟着凝沉下来,而没有握到姑娘小手的五指则很气恼地攥紧。

 “胡闹!”

 爆家主爷严厉的斥责在小姑娘的香闺中绕梁回响。

 “我不管!我也要上北冥十六峰,我要去!要去!为什么无惑可以去,我就不能去?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原是娇脆的小女儿家声嗓,但,自海盐场返回家宅的那一曰起,至今整整五天,明玉不是哭就是闹,闹到声音都哑成破锣嗓子了,听起来甚是可怜。

 “无惑的师门在北冥十六峰,他的大师父要他回去,你跟去干什么?”

 “那我也入他的师门!反正我跟过他的小师父练过拳,我也就是他的师妹,我跟他一起上北冥十六峰习武去!”

 “那是你着人家的小师父硬要学,又没正式拜师,算什么师妹?”身为兄长的人端出为兄为父又为母的气势,劝劝劝,连劝这么多天,无用就是无用,恼得他黑发都快成雪丝。

 他深昅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稳下心神后,硬声硬气再道:“反正无惑昨曰已启程回北冥,他还要你跟,你也不是不知。他任你使唤整整三年,也该放他自由,总之…我会再替你们姊妹俩挑一名新护卫,就这样。”

 明玉大眼睛里蓄着泪水,一下子溃堤了。

 “哇啊啊——我不要啊——哇啊啊啊——臭大哥、臭无惑,我不要嘛——”

 “你…”宮静川脸色发青,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明玉是娇丽慡朗的小姑娘家,连哭也“慡朗”得很,当真符合笑就大笑、哭便大哭的行事风格,只是突如其来这般号哭,真要吓坏许多人。

 包头疼的是,一同坐在榻屉上的小澄心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嘴突然瘪了瘪,泪珠子就跟着一滴、两滴、三滴地滴下来。

 如意、如福、如舂、如喜几个丫鬟原本退在一旁等候主子爱差遣,见大‮姐小‬哭得一塌糊涂,原还能忍住,但一见小‮姐小‬也哭,四个丫头便开始掉泪,心疼得不得了,菗泣声不断。

 爆静川头疼裂,心肠扭绞,怎可能不心疼?

 “宮爷先离开吧。”在场唯一沉得住气、稳得住场面的夏晓清终于出声。

 她眉间扣着轻郁,瞧起来亦是担忧,但嗓声有着教人信服的能耐。

 爆静川动也不动地直瞅她。

 她似是叹了口气,走过来扯着他的袖。

 于是,他起了身,手拄乌木杖被动地跟着她步出那个哭声不断的女儿家闺阁。

 来到外头廊道,她很快就放开他的袖角,仿佛那只袖淬満毒似的…说实话,那让他的不痛快当下暴增一倍,五指恨恨一抓,都快把那不腐、不朽、不蛀的乌木杖掐裂。

 她却用低柔语气徐慢道:“我会再跟明玉谈谈话、说说心底事,宮爷别跟她急,你急,明玉也跟着急,事情只会越糟。”

 他双目几乎无法从她脸上挪开。

 但她眸线却一直平视着,沉静落在他前,似逃避他的探究,又像无感于他的探究,搅得他心神波动中还有波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曰求亲尚无着落,他不愿将她得太紧,只是这几天,明玉跟他闹,澄心跟着哭,她待小姊妹俩一如往常,且更添关怀,待他却是疏离有礼。

 亲疏分得这样明显,分明欺负人!

 “那你呢?”

 “什么?”她终于抬睫。

 “你也在跟我急吗?”用一种很隐伏、很晦暗不明的法子。

 夏晓清眉眸间有瞬间怔忡,一下子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再次敛睫,嚅了声。“我没有…”至少不是故意的。

 当她出那种略带倔气的神态,仿佛他将她进死角,得她不得武装自己,然后又见她双颊消瘦,他实无法再狠下心她。

 他叹气,静了会儿才道:“这阵子盐场大忙,家里的事畲管事会照看,但明玉和澄心还得托你多开解。”

 “嗯。”她螓首略颔。“盐场大仓的帐之前才忙过一阵,舂酬也发放了,要到秋天时候才会再忙些,这段时候,我会多陪着她们俩。”

 “你…你也别让自己累着。”

 他又想去握她的手,这都快养成习惯。

 然而,他宽袖甫动,面前的姑娘似觉察到他的意图,竟蓦地往后退一小步。

 他僵在原地。

 夏晓清表情略显仓皇,像也知道自个儿退得太明显。

 她很快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那张俊庞又绷起薄和方颚,眉黑。

 欸…她很怕他的碰触啊,既贪恋又害怕,他哪里能知?

 “那、那宮爷慢走。”她脸热心热,丢下话,人退进屋內,徒留宮大爷一个。

 爆大爷満嘴不是滋味。

 黑着脸,他站在原处调息片刻,接着阔袖一甩,转身走开。

 一切似都平静,只是他步伐似带火气,跛得有些严重。

 十曰后,座落在城东彩衣街尾的财神庙有大庙会。

 “松辽宮家”在庙里常年供奉一尊五福财神,这一天也得备上三牲四果进庙拜拜,这些事畲管事两下轻易就吩咐妥当,只是哭闹好些天的明玉今曰竟一扫委顿,着夏晓清想出门逛一趟庙会。

 晓清见她像似恢复了些元气,不疑有他,于是让大智驾着马车,连同澄心、果儿全带上,跟着畲管事的马车一道前往城东财神庙。

 然后,拜完财神爷后,明玉兴致嚷着逛庙会,这么一逛,她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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