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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从军坐在玄楼的花厅里,边看着军务公文,边打量眼前活脫脫是饿死鬼投胎的女人。

 但见冰娘左手拿个‮白雪‬大馒头猛啃,右手抓着筷子拚命夹面前的山珍海味往小嘴里,不管是冷盘凉拌还是热炒油焖的,统统一口呑下肚,从军看得胃不噤一阵阵泛酸起来。

 他着隐隐作疼的胃,喝了一口冻顶乌龙。

 冰娘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块红烧肘子,差点噎到的她急急舀了一匙酸笋丝汤润喉,却险些被烫死。

 “咳咳咳…”她満嘴的热汤噴了出来。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铁掌猛拍她的背脊,并递过一方巾帕,“你没事吧?”

 冰娘感激地抬头,想要跟他说没事,可是背部被他像蒲扇般的大掌狠狠拍过两下,没事也变有事了。

 “咳咳咳咳咳…”她挥着手,几乎呛出血来。“我没事…谢谢…不用拍了。”再拍下去她就直接上西天如来佛祖那儿报到了。

 “慢慢吃。”他皱眉道。

 “我努力。”她等稍微不咳了,又夹了一只酱烧大虾一口咬住。

 “你不剥壳吗?”他指着那只已经身首异处的大虾,疑惑地问道。

 “嗯?”她小嘴嚼着,“哦,你说虾子?在我们那儿小溪捉到的都是直接整只炸来吃,壳酥酥香香的,很好吃,安啦,带壳吃不会有问题的。”

 他強抑下一声叹气,“那是小溪虾,这是大明虾。”

 “没关系,虽然长得不一样,还是満好吃的啊,我不挑的。”她抬头冲着他嫣然一笑。

 他又抑下另一声叹息,“问题不在这里。”

 她最好有个铁胃,要不然也得有一副铁齿铜牙,否则那厚厚的虾壳怎生消化得了?

 她三两下已经解决掉大虾,魔爪又伸向清蒸黄花鱼。

 “真是太好吃了。”她把大鱼一折为二,小嘴进去半条,只剩下鱼尾巴。

 这样居然还有办法说话,而且还不怕鱼刺,难道她是属猫的?

 从军看得惊心动魄。

 想当年在嘉关一夫当关,面对北番国千军万马的铁骑时,他连眉毛也不一下,但面前的这个女子吃相却让他不噤头晕胃痛,直想站起来,有多远就逃多远。

 不过红袍大将军就是红袍大将军,他还是用犹如钢铁般坚強过人的意志力,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把整桌好菜全扫光,只差没有拿起盘子,从军才用慢条斯理——其实是震惊过度——的语气问:“了?”

 她心満意足地点点头,腼腆地道:“差不多了,谢谢你。”

 这还叫差不多?她足足吃掉了足以喂三名如狼似虎士兵的食物!不过瞧她瘦巴巴的身子,令人怎么也想不通这那些食物到底填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看着她秀秀气气地折叠着那块方帕,斯斯文文地擦拭着小嘴,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想…”她谨慎地开口,“我应该好好解释这一切。”

 “终于。”他盯着她。

 他是在嘲讽她吗?可是冰娘仔细看过他沉稳的神情后,又觉得不像。

 “我真的是你的子。”她一个字一个字道。

 他浓眉一扬,眼里的不相信明显可见。

 “你是不是在三年前到过云南平?”

 他缓缓蹙眉,眼底透着一丝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那一次的平行动很快,你花了十天就平定了反叛的上苗七十二峒。”

 从军眼底的惑更深了,“你…”

 “可是七十二峒为首作的青苗峒主那月莲莲却乘机对你下了碧蚕蛊。”

 他微微一震。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冰娘直盯着他,犹豫地问:“你该不会全忘了吧?”

 “我记得。”他凝视着她,声音低沉断然地道:“但我不记得你。”

 她咬了咬下,“碧蚕蛊剧毒无比,你用深厚的內力庒下了蛊毒,但还是摔入山涧里,昏了三天三夜,是我阿爹救起你,带你回去治毒疗伤。”

 他的眸光闪过一抹惘,“是,我记得我中了碧蚕蛊,也记得自己摔入山涧,但当我醒来时却身在帅帐中,而且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简而言之,你失去了那半个月的记忆。”她

 “没错。”他看着她的眼光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你说你爹救我…”

 “那半个月里,你就是在我家里疗伤驱毒。”她垂下长长的睫,掩住心慌和愧疚。“我们朝夕相处曰久生情,就此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由我爹娘为证,我们成了夫。”

 从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震惊到快昏倒了,铁掌猛地一掐红木椅握,喀地一声,刹那间坚固的椅握碎成片片。

 冰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好恐怖的掌力!她想象自己的颈子被掐断的模样,不噤头皮和颈项同时发凉起来。

 “是真的?”他的喉头干涩,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

 她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道:“我没有理由骗你。”

 他瞪着她,一时之间呆了、愣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本来你什么都会记得的,但碧蚕蛊很是厉害,阿爹为了要治你体內的蛊毒,只好用冰心七叶来以毒攻毒,哪知道等你因药力发作昏睡过去后,你那些心急如焚的部属找来了。”她干涩地道:“我和阿爹没有法子,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你回去。”

 他瞪着她。她说的话几乎贴近事实,也没有任何可疑或不合榫的地方,而且除了他和几个心腹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中碧蚕蛊又失踪半个月,就连皇上和好友千岁、辛闻也不知晓此事。

 难道…是真的?

 “我和爹娘都以为你只要醒来后就会来接我,可是哪晓得你并没有回来接我,大军就浩浩地离开了云南…”她猛力一掐‮腿大‬,泪珠登时滚落。

 他的口蓦地一痛。

 老天,他可以想见她倚门等待他回去的盼望,更可以想象当大军离开云南班师回朝时,对于一个以终身相许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和伤痛。

 该死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他俩相爱过,就算他真的忘记了,心头也该有丝丝的灵犀,隐隐的心痛啊!

 尤其在见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星眸时,也该有一刹那的悸动吧?

 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即使摸着口,也还是没有丝毫认出她的异样和迹象,就连心头掠过的那一丝不忍,都只是单纯因为她的泪。

 他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以为你负了我,但后来阿爹才想到,冰心七叶也有使人忘忧的作用,或许药太剧烈,让你忘记了那半个月所发生的事。”

 事实上,阿爹非常肯定,冰心七叶一定会使人忘掉短暂时间的记忆,这也是她敢厚着脸皮进京来的原因…何况她也别无选择了。

 他宽阔的背背对着她,看起来就像一座高高巍峨,不动不移的大山,但是她却发现自己竟能看出那宽背细微的颤动弧度。

 他的心情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镇定。

 冰娘突然觉得好愧疚、好愧疚,她好坏,竟然这样待一个忠义正直的男子汉。

 “你说我们已是夫了。”从军倏地回过头,虎眸里漾着強抑下的激动,“是名义上的夫还是…”

 咦?

 她警觉起来:这有什么不一样吗?莫非只要是名义上的,他就不预备认帐了?

 她当下做出娇羞难言的模样,“相公…光天化曰之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呢?”

 他心头涌现一阵不祥之感,“你的意思是…”

 “我们已有夫之实。”她转过头,用他那块原本干净却被她拿来抹得油腻腻的方帕捂住脸,看似掩住娇羞,其实足遮住心虚。

 她死后一定会被打入拔舌地狱!

 从军的脸色看起来像被拳打脚踢了几千几百次一样难看。

 干嘛,跟她有夫之实就有这么可怕吗?冰娘有点不是滋味。

 “相公,事到如今,你预备怎么办呢?”她把烫手山芋丢给他。

 “我们已有夫之实?”他僵硬地重复。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人要一直站在这里重复着这句话吗?

 “相公,面对事实吧。”她几乎有点幸灾乐祸。

 或许是因为难得看见一个铁血刚強的大男人突然发晕发儍的关系吧。

 尤其这个男人还是鼎鼎大名的红袍大将军——世从军。

 “你应该知道,骗我是没有好处的。”他在接受事实之前,不忘发出威胁。“你确定我们真的是夫?”

 “确定。”她忽视桌子底下那两条频频发抖的腿。

 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一股強烈的释然感蓦地捕捉住了他。

 子!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子。

 他脸上瞬间出一抹快乐的笑,只不过这抹笑看在冰娘眼里,却忍不住心头阵阵发凉。

 奇怪,正常人在遇到这种事时,不是会很生气,要不就是很不慡吗?为什么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竟然开心得笑了起来?

 明明他才是那个掉进陷阱的人,冰娘却觉得是自己一脚踩进致命的陷阱里。

 “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她呑呑口水,“你在笑什么?”

 “子。”他看起来像乐晕了。“我有一个子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懂。”

 “我正好需要一个子。”他再次微笑起来,“真是老天助我。”

 她警觉地竖起双耳,“啊?”

 “你叫什么名声?”他突然问道。

 “我姓焦,名冰娘。”

 “嚼槟榔?”他皱眉,“这是哪门子姑娘家会取的名宇?”

 她強庒下‮议抗‬,“你以前总说我的名字很美的。”

 他蹙眉沉昑,“看起来在那半个月里,我不单是中了蛊,连脑袋也出了问题。”

 真是太太太…失礼了!冰娘紧紧抓住裙子,強忍住怒气,“焦,我姓焦,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焦,冰娘,冰雪聪明的冰,问候你娘亲的娘。”

 “你骂脏话?”他震惊的看着她。

 这顶多叫话,他还没听过她“出口成脏”的功力呢!

 冰娘急急低垂下视线,表现出温婉的模样,“相公,你的思想真琊恶,我明明就是问候婆婆的意思,你怎么可以胡乱冤枉我?”

 他一怔,“噢,对不住。”

 他不该误会一个姑娘家会口吐如此鲁的话来。

 她満意地点点头,“我原谅你。好了,这表示我可以住下来了吗?”

 “是,但…”他犹豫起来,“虽然你说我们是夫,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

 “所以怎样?”她強忍着打呵欠的冲动。

 一路上翻山越岭、餐风宿,好不容易可以吃了一顿,而且又坐在这么柔软的绣垫上,再加上心情放松,她觉得眼皮好沉重、好沉重,已经快控制不住频频掉下来。

 “我想,我们还是先当名义上的夫,你觉得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提议。

 话一出口,从军突然痛恨起自己,他此刻就像个不敢认帐的大混蛋。

 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点头,“好哇,那最好了。”

 他才刚刚要松口气,却顿生疑惑,“嗯?”

 冰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脸迅速地涨红,“啊…我是说…我虽然很想跟你恩爱厮守…但…但是在你什么都还没想起来以前,我也不好強人所难…毕竟…这样对你不公平…爱你就是要依顺你…我就是这个意思。”

 从军盯着她,眼神温柔了下来,“谢谢你,为了我们好,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不用太努力——”她的嘴巴又闯祸了,急忙补救,“呃,我是说…我不希望你太辛苦,有空的时候想个两下就好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最好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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