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女传
　　一

　在奇异国，每当雨后现出彩虹之时，便有一群‮生新‬命从彩虹上飞下来，成为奇异国的新成员。三月的一天，一场瓢泼大雨之后，在太缓缓现出的金光中，森林的上空渐渐地升起了一道彩虹，奇异国的人们都翘首以待。不一会儿，一群‮生新‬命陆陆续续地，犹如蒲公英一般，降落在了奇异国不同的土地上，来到了不同的国民⾝边。奇异国人⾊彩斑斓，形态各异。他们中的大多数⽪肤呈现出各种⾊彩的组合，只有少数是接近单⾊的。他们的秉可以大致分为不同的类型，同一类型的人是从彩虹中相同或相近的⾊带飞出的，但是还是有细小的差别。

　在今天的这群‮生新‬命中，有一个女孩长得很罕见，因为她呈⽔蓝⾊，半透明，仿佛用⽔晶雕刻出来的，浑⾝光溜溜的，这和一般的奇异国人可不一样——他们有的长着一对牛角，有的带着一蜂刺，有的披着⻩莺的羽⽑，不一而⾜；⾝材娇小，体重很轻，跟一只⽩鸽的重量差不多。她生着齐腮黑发，细细密密的，蓬蓬卷卷的，仿佛厚厚的草垛“草垛”下面，有一张柔嫰的脸。于是，周围的人都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她，半饷，没有一个人说话。

　“哦，多么奇异的人儿呀！”忽然，从森林后边传来一句话。一个驾着扫帚的老妇人降落了下来，她将扫帚别在一边，当作拐杖，用那双幽深而现着微光的眼睛打量着小女孩，张开瘪瘪的嘴说：“你啊，小乖乖！”

　小女孩因众人的沉默感到不解和‮愧羞‬，听到这一句话，她才闪亮地抬起了头——啊，她的眼睛多漂亮啊：像弯弯的月芽儿，清澈如⽔，仿佛在笑一般！只见眼前的老妇人尖尖的下巴，満面皱纹，长长的鹰勾鼻子，瘪瘪的嘴，一笑，便露出了牙洞。女孩儿对她报以天真的微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你，红紫天，是小姑娘的爸爸！”老妇人转过⾝，对不远处的一位抱着手臂的大叔说“⻩绿地，过来，你是小姑娘的妈妈！”接着，老妇人对旁边的一个胖胖的阿姨招手说。

　“小姑娘，从今以后，这位叔叔就是你的爸爸，这位阿姨就是你的妈妈，知道了吗？”老妇人弯下，摸摸小女孩的头发，眼睛闪烁着微光地说，接着她直起⾝，用尖尖的手指托住腮帮，望着天际，皱着眉头说：“呀，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呢？就叫你蓝星儿吧。小孩，你以后就叫蓝星儿啦。这一群人都是你的伙伴。一年之內你要乖乖地呆在这方圆一百里的地方，也就是井田区，跟着红紫天爸爸和⻩绿地妈妈学本领，一年过后才算长大，到时来找我，知道了吗？大伙，好好待这个小女孩儿！”老妇人了蓝星儿的头顶，便转过⾝去，骑着扫帚消失在了森林背后。

　“爸爸，这个老是谁？”蓝星儿仰起脸，好奇地问。

　红紫天撇着嘴，斜觑着蓝星儿说：“她是一个巫婆，能通天地之意，是奇异国的管家，叫黑⽔晶。”

　“哦，黑⽔晶，黑⽔晶。”蓝星儿在心里默念着。

　奇异国的人都是自己做⾐服，他们的材料是树叶、花朵。蓝星儿将飘落的百合‮瓣花‬串起来，做成裙子，用荷叶做成了一件上⾐。从此，她开始了在奇异国井田区的生活。

　二

　每天上午蓝星儿跟着红紫天爸爸和⻩绿地妈妈悉这里的环境，学习本领，单天跟爸爸，双天跟妈妈；下午则跟伙伴们一起玩耍。

　红紫天爸爸个子很⾼，有泰山那么⾼，细细瘦瘦的，脖子可以伸得很长，也可以自由地缩回来，所以红紫天爸爸可以看到很广大的世界，又叫“千里目”被黑⽔晶派去站岗、放哨。蓝星儿跟在红紫天爸爸的后面，像一个移动的小不点儿。

　“你看，东边是太赶车来的地方，叫做旸⾕，那里有螳螂国，他们的国民都是人首螳⾝，绿眼獠牙，喜吃象⾁，有时会偷偷过来吃我们的大象，所以我们要当心。北边是醉熊国，醉熊国人喜吃泥土，所以我们掘了一条很宽的河，以使他们过不来，否则我们的土地就遭殃了。西边是⽩鹰国，⽩鹰国人长得像猫头鹰，喜夜里唱歌，但是唱得并不好听，常常打扰我们的睡眠；有时他们会偷偷潜⼊我们的河里，打捞我们的珠贝。南边是麦芒国，麦芒国人黑瘦而狡黠，人首狗⾝，喜撒尿占领地盘，尿臭千里，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过来撒尿。”红紫天爸爸让蓝星儿站在他的手臂上，一只手向四方指指点点，给她解说着。

　她惊奇而钦佩地看着红紫天爸爸，是他让她看到了这么广阔的空间。“那天上、地下有‮家国‬吗？”蓝星儿好奇地问。

　红紫天一听，眼里便冒出了火，口里也吐出了火苗：“这、这，你这小孩，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嘛？先把我告诉你的记住！”

　蓝星儿吓得掉到了地上，因为红紫天爸爸不耐烦地放下了手臂，而且火苗把她烧疼了。蓝星儿用冰凉的手着⾝上灼痛的地方，泪眼汪汪地望着红紫天爸爸。

　红紫天将脖子伸得老⾼，俯视着蓝星儿说：“看看你，这么矮，如果不是我，你怎能看得到这么远？现在就想挑战？你有我这么⾼吗？你能放哨吗？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能⼲什么！”说完，他昂着头，冒着一⾝烟气，撇下蓝星儿走了。蓝星儿这才知道，原来红紫天爸爸会吐火！

　口的伤已经肿了起来，蓝星儿便将手覆盖在上面，右手奇迹般地变得冰凉，伤口处舒服多了。蓝星儿惊奇地感受着这一切，才悟到自己有敷伤的能力。伤口可以渐渐地好起来，可是红紫天爸爸却从此让蓝星儿感到害怕，他的一番话像一盆冷⽔，把她从头淋到了脚。她俯首沉思，觉得爸爸的话也有道理：“我这么矮，确实不能像他那样放哨，即便能飞到树上也没他望得远。但是我丝毫没有冒犯他的意思，我是那么地钦佩和信赖他啊…唉，接下来该怎么跟他相处呢？”蓝星儿垂首叹息，只能自己找草药敷住伤口，‮夜一‬未眠。

　三

　第二天蓝星儿跟着⻩绿地妈妈学做饭菜。⻩绿地妈妈是井田区的大厨，掌管井田区人的三餐。当然，她有许多同事和帮工。她带着蓝星儿穿梭于饭菜工厂之中，里面炉火熊熊，烟气蒸腾，蓝星儿不喜这个地方。

　⻩绿地妈妈叫蓝星儿切⾁，她握着刀柄，感觉很沉重，小手捏着⾁，不知从何下手。“喏，手腕用力，逆着⾁的纹理切。”⻩绿地妈妈示范了之后，蓝星儿感觉好了一些，但是仍然吃力，切一片⾁便用了其他学徒的几倍时间。

　“哎，看来宝贝儿不适合⼲这活，”⻩绿地妈妈叉着，叹了一口气。她长着胖胖的圆脸，此时脸上正挂着汗珠。围裙上沾着了⽔、菜叶。“那你帮我担一下⽔吧。”她说。蓝星儿不会担⽔，但是她决定试试看，于是便学着一些人的样子，将扁担搁在肩膀上，挑起了⽔，可是谁知，担上了⽔的她一下子走得东倒西歪，一不小心，连人带桶一齐摔到了地上，⽔也流了一地。

　“哦，蓝星儿，你没事吧？”⻩绿地妈妈急冲冲地跑过来，察看蓝星儿的伤势。蓝星儿跌坐在地上，庇股热辣辣地疼，脚被地上的石头擦出了⾎痕，一时站不起来，⻩绿地妈妈便将她抱⼊了旁边的石洞里，那是⻩绿地妈妈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挂着一件件漂亮的⾐裳，有的是用郁金香做的晚礼服，有的是用向⽇葵做的超‮裙短‬，有的是用鸭绒做的旗袍。⻩绿地妈妈将蓝星儿小心地放到上，上面铺着葛丝席子，然后迅速地从柜子里取出紫⾊的止⾎草，碎了敷在蓝星儿的伤口上。

　当她看到蓝星儿口的伤时，惊讶地说：“这儿也伤着了呀？”

　蓝星儿说：“不，这是、这是…”

　“是红紫天爸爸烧的吧？”⻩绿地妈妈眼睛一转，领悟道“他呀，就是喜吐火，比活火山还可怕。”

　“妈妈，我明天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蓝星儿说。

　“这个倒也容易，只要你对他认个错，就啥事都没啦。万万不可跟他唱反调，即便你是对的。”

　“哦。”

　“好啦，你先躺着，我忙去了，等一下给你带好吃的！”⻩绿地妈妈对蓝星儿温柔地一笑，利落地掀开门帘，小跑着出去了。

　“恩，⻩绿地妈妈真好！”蓝星儿躺在上，置⾝于幽凉的休息室里，舒适地露出了微笑。

　中午，⻩绿地妈妈挑起门帘进来了，手里捧着两碗热腾腾的粥和一挂鹿⾁，她将粥和鹿⾁放在小桌上，然后将桌子搬到了上，又打开了一个小柜，从里面取出了酪、花生、⾁等等。

　⻩绿地妈妈坐近了蓝星儿，说了一声：“饿了吧，孩子，吃饭吧！”

　她捧起一碗粥，舀起一勺，轻轻地吹凉，再送到蓝星儿的嘴边。蓝星儿抿了一口，觉得粥很香、很甜。她对⻩绿地妈妈说：“妈妈，我可以自己来，您也吃吧。”

　“不行，你的手臂还没好，我喂你。乖，吃啊。”⻩绿地妈妈说什么也不同意，蓝星儿拗不过她，只好顺从了。

　“来，尝一尝鹿⾁。这些都是我在做菜时偷偷留下来的，这样嘴馋的时候就有东西吃了。”⻩绿地妈妈夹了一块鹿⾁给蓝星儿。

　蓝星儿睁大了眼睛：“什么，妈妈，这些都是你多拿的啊？”

　“是啊，怎么啦？”⻩绿地妈妈问。

　“这不是骗大家吗？”

　“这哪里叫骗？这是我应得的，我整天这么辛苦，难道不应该吃、吃好吗？是黑⽔晶把我的伙食定得太少了啦。”⻩绿地妈妈振振有词地说。

　蓝星儿怔怔地看着她，觉得她不可理喻，就像一头犟牛，怎么扭也扭不过来。

　晚上，蓝星儿和⻩绿地妈妈一块儿睡。虽然⻩绿地妈妈的臂弯很牢固、很亲热，可是月⾊朦胧中，她眼中的妈妈却如此的遥远和陌生。

　在⻩绿地妈妈的精心照料下，蓝星儿的伤渐渐好了，但是蓝星儿每次都只吃自己的那份粥，而不肯吃⻩绿地妈妈蔵起来的食物。⻩绿地妈妈觉得她很奇怪。

　当蓝星儿重新出现在饭菜工厂时，⻩绿地妈妈却对她说：“宝贝儿，你这么小、这么轻，怎么适合⼲这体力活呢？玩去吧。”蓝星儿虽然觉得有些不好，但是倒也中意，便搂了一下⻩绿地妈妈，去玩了。从此，蓝星儿再不用学做饭菜了。

　四

　蓝星儿开始和周围的人玩耍。她碰到一群女孩在跳“光筋”“光筋”是奇异国人将光储存起来制造的，永远不会断，要多长有多长。

　蓝星儿对她们说：“我可以加进来吗？”

　个子最⾼的那个女孩叫黑⻩蜂，她叉起，打量着蓝星儿说：“看你全⾝光溜溜的，有什么本事吗？给我们展示展示才行。大家说对不对呀？”只见她⾝材纤细，长着蝉翼，⾝纤细，生着⻩黑条纹，⾼傲地朝其他女孩呼喝道。

　“是啊，瞧她，那么小，跳得起吗？”一个绿蜻蜓一样的女孩说。“对啊，全⾝只有一种颜⾊，哪里比得上我缤纷美丽？”另一个女孩抖了抖自己孔雀般的尾羽，‮威示‬地说。

　“我，要是谁的伤口灼疼，我的手可以变冰凉，给他敷上。”蓝星儿鼓起勇气说。

　“哈哈哈，可是谁来给你做‘小⽩鼠’呢？要不这样，如果你能够挡得住我的剑锋，就让你跳。”说着，黑⻩蜂⾝后忽然冒出了一把剑，那剑若有若无，可以伸缩变化，‮端顶‬时圆时尖。只见她迅速旋转，剑遂呈圆周运动，直径忽短忽长，令人防不胜防。蓝星儿没见过这种场景“啊”的一声急忙躲避，却不想脸颊、手臂一阵生疼，一摸，上面已经被划出了几道⾎痕。蓝星儿‮摸抚‬着脸颊和手臂，愤懑而幽怨地看着黑⻩蜂。

　“怎么样，不行吧？”黑⻩蜂收起剑，得意地转过⾝，对蓝星儿说：“我叫黑⻩蜂，你有了本事之后再来找我。”

　“黑⻩蜂，有把剑就了不起啊？”这时，从空中传来了一句话，不一忽儿，一个仙子般的姑娘降落了下来，她叫金绢子，只见她面若仙桃，眉如黛染，双目如杏，若点朱，黒缎般的长发，⾝上套着一朵洁⽩的喇叭花，手里握着一捆芭蕉叶，上面密密⿇⿇地写着一些小字，这是奇异国的书。金绢子来到蓝星儿⾝旁，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对黑⻩蜂说：“看你，有把剑就显摆，我还在读书呢，都给你吵死了。呀，你都流⾎了，”金绢子说着迅速从口中吐出了一卷⻩绢，说了声“变”⻩绢就变成了几株止⾎草，金绢子将它们碎了敷在蓝星儿的伤口上。“别理她们，咱们走吧。”说着金绢子就拉着蓝星儿的手往林子里走去。“再见！你们玩吧。哈哈！”金绢子转头向那群站着看热闹的女孩们，以及愣着的黑⻩蜂说。

　原来，金绢子能吐出丝绢住黑⻩蜂的剑，令它动弹不得，还能绕住利箭、石头什么的，所以黑⻩蜂对她不敢造次。她又能读会写，被黑⽔晶派作信使，所以很多伙伴对她是又害怕又佩服。

　“你叫什么名字？”金绢子拉着蓝星儿的手，亲切地问。

　“蓝星儿。”蓝星儿泪痕未⼲，双目晶莹地看着金绢子说。

　“蓝星儿，真是个好名字，我叫金绢子。”

　“谢谢你，帮了我。”蓝星儿说。

　“哈哈哈，其实是黑⽔晶差我来的，她今天早上召我去，说井田区一个新来的女孩要遭黑⻩蜂欺负了，要我过来解围，同时给你送来一卷书。”金绢子说。

　“哦，黑⽔晶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她还好吗？”蓝星儿听到黑⽔晶这么关心自己，一下子破涕为笑，好奇地问。

　“哈哈哈，黑⽔晶已经有八百岁了，虽然看起来很老，可是还硬朗着呢。你不必担心。这些都是她给你的书，她说你妈妈不让你学做饭菜了，那么就读书吧。唉，她给我的书都没给你的一半呢！她多喜你啊！”金绢子羡慕中透着埋怨。

　“哦，没事没事，以后我们一起读吧，我的书你也可以看。”蓝星儿欣喜地对金绢子说。

　“不行啊，黑⽔晶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不同的，只准他自己用。所以，我的，你也不能看哦！”金绢子扬起眉⽑俏⽪地说。

　“哦，这样子。”蓝星儿惊奇又释然地点头。

　“那，我先走啦，我还要给黑⽔晶复命呢！”金绢子笑着对蓝星儿说，说着便起⾝飞到了云端。

　“谢谢你！代我向黑⽔晶问好！”蓝星儿忙不迭抬起头，对金绢子喊道。

　“知道啦！”金绢子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五

　奇异国长着一种星星树，它的果实就像一颗颗星星，叫“星星果”星星果到了晚上就会发光，宛若一盏盏灯。奇异国的人把它们种在路边或者庭院里，供晚上照明。

　在大海边的星星树林里，有一棵很古老的星星树，据说已经有五千年了，枝繁叶茂，上面挂満了星星果，有的大，有的小，但是都发着光，将星星树映照得一片辉煌。它很耝壮，主⼲围有几百米，部分系露在外面，系之间形成小洞⽳，人可以坐进去。

　蓝星儿很爱这棵星星树。在每个双⽇的上午，她便躲在树洞里，阅读金绢子送来的书。每天晚上，她又会来到星星树下，坐在耝壮的系上，就着那一篮篮摇曳的星星果光，读到深夜，常常看着看着就在树下睡着了。

　这些书都是用芭蕉叶制作的，上面写満了奇异国的文字。一翻开芭蕉叶，页眉上就会出现一个人脸，有的是女，有的是男，他们是奇异国的老师，通过这样的方式与‮生学‬对话。如果蓝星儿有什么疑问，只要对着人脸说，老师就会给她解答。通过这样的方式，蓝星儿学完了一片又一片的芭蕉叶，逐渐掌握了奇异国的文字和许多信息。

　奇异国的秋千是用⽟兰树叶做的，用藤蔓系住叶子两端。金绢子有时会来找蓝星儿玩，两个人一起秋千；有时会带给她黑⽔晶送的新书，其中有些没有了人脸，要靠蓝星儿自己去理解了。一次秋千时，金绢子对蓝星儿说：“我学了诗歌，你呢？”

　蓝星儿说：“我也学了。”

　“你背一首给我听听。”

　蓝星儿一想，便背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晞。舂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么长啊？怎么我学的都很短…”金绢子感到一丝惊讶和沮丧。

　“那你背一首看看。”蓝星儿说。

　金绢子眼珠子一转，背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浮绿⽔，红掌拨清波。”

　“哦，这首诗我知道！”蓝星儿说。

　“啊？那还有‘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是李⽩的诗！”

　“那你再背一首给我听。”金绢子催促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间，脉脉不得语。”蓝星儿背道。

　“这么长的诗，怎么我的书里都没有！”金绢子懊恼地撅起了嘴“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金绢子甩下一句气嘟嘟地跳下秋千，走了。

　“哎，金绢子，金绢子…别走…”蓝星儿追着她喊道，可是金绢子扬长而去了。

　“为什么黑⽔晶大人这么宠爱蓝星儿，她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给她的书就比给我的多？”金绢子怎么也想不通，气得一脚将⽩云踹得浪花四溅。

　六

　“黑⽔晶，为什么你给蓝星儿的书比给我的多？”金绢子一下子飞到了黑⽔晶的琉璃宮里，对正在办公的黑⽔晶问道。黑⽔晶的宮邸叫“琉璃宮”因为里面的墙壁、摆设都是用各⾊琉璃雕砌的，显得剔透、瑰奇。

　黑⽔晶搁下手中的⽑笔，低下头，幽微的目光越过眼镜片看着金绢子，缓缓地说：“这是天意，我只是照天意办罢了。”

　“天意，天意，天在哪儿，你只是因为偏爱她，才这么说罢了！”金绢子不服气地说。

　“孩子，天意是确实存在的，譬如你生在奇异国，譬如你生来会吐绢，而我生来会读⽔晶球…我们只能在接受天命的过程中享受某些乐趣罢了。”黑⽔晶顿了顿，抬起眼睛说：“给你的书都看明⽩了吧？以后你不用给我当信使了，到初级芭蕉叶上当老师吧。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天意。”

　金绢子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嗫嚅地说了声“是”行了告退礼，拖着步子走了。

　黑⽔晶用深沉的目光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又带着笑意，继续回到办公桌边做事。

　蓝星儿很体谅金绢子，觉得她是太好学了，才会生气。在她的心目中，金绢子替她解围，给她送书，和她一起秋千、玩游戏，是她最珍视的朋友。

　一天，金绢子过来了，带来了一卷丝帛和一篮月亮果。月亮果形似弯月，因此得名。蓝星儿惊喜地向她。

　金绢子勉強地笑了笑，对蓝星儿说：“这是黑⽔晶叫我带给你的帛书，据说很珍贵呢。不过，以后我就不来玩了，也不会给你当书童了，我要去当老师了，”她将月亮果递给蓝星儿，笑着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月亮果，味道很美。我走啦。”

　“我们一起吃吧！”蓝星儿⾼兴地提议。

　“不了，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尝一尝，就会想起我，哈哈哈！”金绢子忽然大笑起来，拂一拂⾐袖，便跃上一片云朵，飞走了。

　“金绢子真好，看起来脾气火爆又大大咧咧，实际上感情细腻真挚。”蓝星儿怀着感恩的心情目送着金绢子，把月亮果小心地放在树洞里，舍不得立刻吃，转而兴致地翻看起金绢子送的帛书来。帛书是用蚕丝织出来的，內容写在丝帛上，是一种很珍贵的书。这本帛书叫《山海经》。

　夜⾊渐晚，星星树亮起来了，蓝星儿伸了伸懒，觉得肚子饿了，便打算吃月亮果。可是，当她去拿时，却惊讶地发现，那篮月亮果不见了，只有一地⻩绢。蓝星儿一片愕然，良久，她忆起金绢子变止⾎草的情景，才明⽩了。原来，所谓的月亮果只是她用⻩绢变的，而这，是她的赠别礼物；她，则是她一直信赖的人！蓝星儿默然了，对着那地⻩绢，一种晶莹的体渐渐顺着心壁滑落。她抬眼望向夜空，觉得夜风如⽔，好冰，好冰；月亮不见了，好空，好空！

　七

　《山海经》实在是太有趣了，里面记载了奇异国的历史，但是最昅引蓝星儿的是里面的老师，他叫红蓝炫。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蓝星儿便觉得他似曾相识，而他的第一堂课便令她‮奋兴‬不已。他的讲解翔实生动，语气坚定有力，手势⼲劲利落。他还不乏幽默，虽然已介中年，可是却充満情，有一颗年轻的心。遇到他，蓝星儿才发现自己最喜说话做事⼲脆利落的男子。

　蓝星儿对这本书爱不释手，不断地琢磨着问题，以便有理由叫出红蓝炫，听他富有个的讲解。每一次与他的流都是一种享受，既是心智上的，也是视觉上的，因为，渐渐地，蓝星儿惊喜地发现，红蓝炫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男子。他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宽阔的额头上覆盖着长长的刘海，显得很飘逸，富有女美。深褐⾊的眉⽑，蓝湖⽔一般的大眼睛，宽宽的、明显的双眼⽪，末梢飘逸，仿佛刀刻的一般，又似两弯虹桥。弯弯的长长的嘴，好像一把长弓，经常微笑着。尖尖而修长的下巴，显得庄重而矜持。

　有时，蓝星儿发现，红蓝炫说的某句话恰恰是她那些天的感悟；她觉得能理解红蓝炫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第一次，蓝星儿认为遇到了与自己本质一样的人。

　渐渐地，蓝星儿在翻看《山海经》时，目光会在帛面停留很久，却一个字也没看进，脑海里晃动的全是红蓝炫的模样。

　一次，想到就要向红蓝炫请教了，蓝星儿的脸颊突然发烧起来，‮腿双‬⿇软，仿佛踏在棉花上，心砰砰地蹦个不停。当她无法掩饰地与红蓝炫流时，他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了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只见他眉头微蹙，不动声⾊。

　这之后，有好几次，当蓝星儿对着红蓝炫说话时，红蓝炫都不再现出自己的面孔，而只是发出声音，有时甚至不再回应蓝星儿的提问。蓝星儿明⽩红蓝炫的做法。因为奇异国规定，老师不能与‮生学‬谈恋爱，否则将双双被投⼊忍烟河中。这是一条刑罚河，人一堕⼊其中，便化为泡沫，要待一千万年才能蒸发上天，成为‮生新‬命重新降落到奇异国。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跟红紫天爸爸和⻩绿地妈妈讲的，妈妈不懂，爸爸还可能用烈火把她烧焦。从此，夜晚对于蓝星儿而言开始成为一种煎熬，她辗转反侧，绝望而无助，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流泪，常常一直到天亮。

　蓝星儿也想克制自己，出于骄傲的自尊。可是，她不能停止对红蓝炫的思念，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枚铁屑，而他则是一块沉重的磁铁，她怎能不被他昅引！

　终于有一天，她决定放下自尊，放弃抵抗与挣扎。那一刻，她的眼中绽出了晶莹的泪花，梨花带雨般‮媚柔‬；那一刻，她的心宁静了，明净了，犹如雨过天晴。

　在奇异国，老师们在百树园办公，‮生学‬不能造访。蓝星儿开始跑到百树园，悄悄地躲在门外，等着偷看红蓝炫。有时，她看到红蓝炫披着一⾝朝霞，光在他的发梢闪耀；他迈着潇洒的步伐来上班，脸上皱纹舒展，露出舒适的微笑。

　有时，红蓝炫走出了百树园，蓝星儿就默默地追随，欣赏他的背影和走姿，直到他回到家。红蓝炫住在一个蜂窝里。奇异国有一种蜂人，专门建造蜂窝式的房子，可以很⾼，有一道道梯子通向一个个房门，这样的房子可以住好多人。

　在家门口，红蓝炫不经意地回头，蓝星儿急忙闪到一棵柳树后面，等红蓝炫进去之后，蓝星儿才探出头来。红蓝炫住在第二层的一个窝里。这时，他正站在台上远眺，两手叉。他深邃的眼眸，深褐⾊的脸庞，坚实的肌⾁，在光的衬托下，仿佛一个远古的英雄铜像。蓝星儿就这么偷偷地看着，直到肚子饿了，才回去了。

　百树园附近有一棵⽔月树，它的果实是透明的，像⽔一般，里面的果核呈⻩⾊，弯月形，所以叫“⽔月树”一个夜晚，蓝星儿想看红蓝炫，便跑到⽔月树下，一直等到深夜，才听到一群老师从百树园陆陆续续地出来，他们有的长着石头般的面孔和⾝子，笨重地挪出来；有的脸上五彩缤纷，⾝子如鹅卵石一般，轻快地滚出来；还有的长着杨柳般的⾝子，袅娜地飘出来。蓝星儿仔细分辨，没有发现红蓝炫的⾝影。蓝星儿便笃定地等下去，终于，耳边传来了悉的脚步声，富有节奏：只见红蓝炫提着一个大贝壳，里面似乎装着一叠叠芭蕉叶，迈着沉稳而略显疲惫的步子，出来了。蓝星儿的目光追踪着他，一刻也不能移动，仿佛被焊在了他⾝上一样。他的上⾝像一块倒三角形的磁铁，下⾝则像一支笔直的圆规，棕褐⾊的头发，耝硬而蓬松，仿佛故乡的草屋顶。红蓝炫的背影渐渐融⼊了夜幕中，最后脚步声也听不见了，蓝星儿才悄悄离开。

　每次见到红蓝炫，蓝星儿就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颗心，它们都不顾一切地向他飞去，其余的部分仿佛都不存在了。她知道红蓝炫不会回应她，也不奢望他的回应，她只想珍惜在井田区的光，尽力地去捕捉红蓝炫一点一滴的美好，这样便心満意⾜了。

　这样人的红蓝炫，却也有些令蓝星儿不解的地方，比如有时看到蓝星儿，红蓝炫的眼睛会止不住地冒出蓝⾊的⽔波，甚至要掉下来，他只好用手护住。有时，他会故意将脸偏向一边，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绕过去。一个清晨，蓝星儿在⽔月树下翻看芭蕉书，不自觉地回头，竟然发现红蓝炫正在不远处。只见他伏在百树园的栏杆上，脸上着桃红⾊的纱巾，眼里放出两道火光，在蓝星儿背后逡巡。一发现蓝星儿的回眸，他便立刻化为一道灰烟溜走了。这些表现着实让蓝星儿感到疑惑，但是却丝毫无法减弱她追逐红蓝炫的那份热情。

　⽩驹过隙，一年快要过去，蓝星儿要去找黑⽔晶了。她知道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红蓝炫，便在离开井田区的前一天，专门到百树园跟他道别。当她走近百树园时，发现红蓝炫正在⽔月树下。

　蓝星儿了上去，第一次，当面对着红蓝炫说：“老师，我快要走了，我是来和你说再见的。”

　“好，祝你一路顺风哦！”红蓝炫俯视着蓝星儿，脸上的皱纹舒展得像秋菊，经风霜，却又非常的慈祥，两排浓密的长睫⽑，深褐⾊闪亮的双眸，弯弓般的嘴，仿佛一片舂天的光洒在蓝星儿的脸颊上，明亮而温暖。蓝星儿仰视着他的脸，犹如一朵向⽇葵对着偌大的太，用目光‮摸抚‬那一个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细节——并不耝重的眉⽑，深刻而飘逸的双眼⽪，弯弓般的长，笔直的尖尖的下巴，甚至他此时疑惑的眼神。她翩然的目光一次次掠过他脸上的每一个部位，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刻录他的影象。蓝星儿真希望时光在这一瞬间停止，如果她能够与他永远这样对视。目光流连了两三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红蓝炫看着她，也展颜笑了。

　她终于对他说：“老师，那我走啦，再见！”

　“再见！祝你成功！”红蓝炫⾼声地祝福她。

　蓝星儿于是转⾝走了。忽然，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却惊骇地发现，红蓝炫正对着她垂涎，⾝子已经变成了一只大老虎，眼睛里摇曳着两人的烛光。一看到蓝星儿回头，红蓝炫急忙昅气，⽩云做的⾐便立刻套在了他⾝上。他转回⾝子，一点都不理会蓝星儿。

　蓝星儿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第一次看到红蓝炫这么吓人的模样，凭直觉意识到，这绝对不是温情脉脉的目光：红蓝炫并不爱她。这并没有什么错，但是他居然想吃掉一个痴心而柔嫰的女孩，这真的太让她惊骇和不解了。蓝星儿感到，心中精心堆砌的大厦轰然‮塌倒‬，那些碎片将她的双手扎得⾎如网丝，那种重量，是肩膀难以承受之重。

　八

　蓝星儿就要到黑⽔晶那儿报到了，她去向红紫天爸爸、⻩绿地妈妈道别。

　红紫天爸爸平⽇对蓝星儿要求很严，经常检查她对奇异国及其周边环境的认识，如果她答得不好，红紫天爸爸的眼睛就会腾出两条长长的火蛇，一道道地菗打在蓝星儿⾝上，而且不许她哭；如果蓝星儿回答得很好，红紫天爸爸有时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是绝少有赞扬，常常会说：“这不算什么，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要继续努力。”所以，在爸爸面前，蓝星儿渐渐变得战战兢兢，仿佛老鼠见了猫一样，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又惹得他吐火。不过在他的严格要求下，蓝星儿的知识储备还不赖。

　她来到红紫天爸爸面前，说：“爸爸，我要走了，谢谢您对我的教育！以后我会回来看您的！”

　红紫天爸爸坐在一块巨石上，低着头，眉头微皱，用修长的手指‮摸抚‬着蓝星儿的头，叹了口气，说：“真不想放你走，你走了，我还管谁呢？不过，”红紫天爸爸立刻坐直⾝子，摆出了训人的架势：“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孩子啊，在你走之前，爸爸要给你几句忠告。爸爸看得出来，你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女孩子，眼睛钝一些好，不要那么敏锐多情，我对你一直很防备呢！”

　蓝星儿听了这些话，立刻觉得头脑轰鸣，仿佛被重重地锤击了一般。她为自己的眼神骄傲——敏锐、活泼、清澈，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红紫天爸爸的心思实在令人费解。她想反讥，可是想到红紫天爸爸会恼羞成怒，只好噤口不言。

　“黑⽔晶啊，你为什么叫红紫天当我的爸爸？！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我，我不理他就是了，可是这话为什么偏偏出自他之口，教我如何对待他？！”蓝星儿在心里一遍遍呼喊，悲凄如雨下。

　到了⻩绿地妈妈那里，⻩绿地妈妈热情地搂着蓝星儿，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说：“宝贝儿，真舍不得你离开，你要常常回来看我啊！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她抬起头，脸上已经缀満泪花。

　蓝星儿替她抹泪，说：“妈妈，我会的，我已经长大了。”

　⻩绿地妈妈嗔怪道：“谁说的？在妈妈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一番话说得蓝星儿哑然失笑，她也没奈何。最后，她带着⻩绿地妈妈煮好的食物出发了。

　九

　蓝星儿来到黑⽔晶的琉璃宮，黑⽔晶正在纺七彩线。她要按照天意纺七彩线，奇异国才会有五彩缤纷的生命降生。

　“黑⽔晶，我是蓝星儿，是从井田区来的。”蓝星儿对黑⽔晶行了一个屈膝礼之后，对她说。

　“我知道，蓝星儿，说说你在井田区的感受吧。”黑⽔晶继续纺线，头也不抬地说。

　蓝星儿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眼角绽出了泪花：“黑⽔晶，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再也不受伤？”

　黑⽔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透过眼镜细看蓝星儿，说：“有，但是代价很大哟！”

　“我不怕，只要不受伤就可以了。”蓝星儿说。

　“唉，本来想给你分配工作的，现在看来要推迟啦。我有一个魔法，能让你变成蜗牛女，你每天都要背着重重的壳，住在暗嘲的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易受伤，这样你愿意吗？”黑⽔晶叹了口气，问道。

　蓝星儿默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愿意。”

　“那好吧。”黑⽔晶于是用手指着蓝星儿，念着咒语，最后用手掌对着蓝星儿说了声：“变！”

　蓝星儿随即变成了一副很奇怪的模样。只见她背上盖着一个圆圆的壳，壳呈蓝玛瑙⾊，蓬蓬的头发从壳里露出来，头上伸出两对触角，一长一短，⾝子还是⽔蓝⾊的，腿弯曲着跪在地面。

　“谢谢你，黑⽔晶。”蓝星儿说。

　“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走吧，你会知道怎么走的。”黑⽔晶慈悯地看着她说。

　蓝星儿打算转⾝，可是她忽然发现，转⾝和走路对她而言比平时困难多了，费力又费时。黑⽔晶看到她的窘样，叹了一口气，把她抱到门口，摸摸她的小手，跟她道别，然后进屋了。蓝星儿费力地抬起头，感地目送她。

　出了琉璃宮，她发现光格外地刺眼，每一都像针扎似的，她开始讨厌⽩晃晃的世界，因为一切都太清晰了。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将⾝子缩进大大的圆壳里，沿着墙角匍匐前进，最终进⼊了一片暗嘲的树林。她发现，里面有好多蜗牛，树上攀着的，地上爬着的，叶上打着盹的，只不过它们都比她小多了——虽然她很小，可是相对于蜗牛来说，却是个庞然大物。

　“嗨！你们好啊！我叫蓝星儿！”蓝星儿和它们打招呼。

　那些蜗牛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理会地爬开了。

　“哎，别走啊，我是一个蜗牛女。”蓝星儿解释道。

　“蜗牛女是什么啊？怎么从来没听过？”“哪有像你这么大的蜗牛啊？”“是啊，居然长着头发。”“泛蓝的⾝子，两‮腿大‬。”“触角上没有眼睛，真是怪物！”“肯定不是正宗的蜗牛！”蜗牛们转过⾝来，七嘴八⾆，议论纷纷。

　“这…”蓝星儿一听，默默地低下了头。是啊，她不是真正的蜗牛，可是她又怎能将这背后的委曲倾吐？即便说了，它们能理解吗？她这才意识到，在这些蜗牛面前，自己是那么的怪异，以至于有点自惭形秽。当了蜗牛女，却不属于蜗牛一族，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她注定要继续孤独。

　十

　因为害怕光的直，因为蜗牛的不搭理，蓝星儿只好独自躲在树林里，望着外面的世界。树林不远处有一条莲河，它的⽔是温的，很清澈，人们常常会来这儿玩。下午她看到一群男女来到莲河边嬉戏，一片声笑语，很想加⼊他们，可是一想到外面的光，就望而却步了，便远远地望着。他们有的在河边堆沙，有的跳⼊河中游泳，有的在河边打球，玩得不亦乐乎。蓝星儿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了，外面的世界似乎不再那么刺眼。

　突然，一个男孩指着蓝星儿的方向说：“看，那里有一个大贝壳！”

　“是大乌⻳吧？”另一个男孩循着这个方向看来，说。

　“是野人吧，长着腿呢！”

　“大家快来看啊！”那群人于是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吓，是个大怪物！像蜗牛，又像人！”

　“该不会是鬼吧？！”一个胆怯的声音。

　“我们把它捉住，好不好？”一个人号召道。

　“好！”人们纷纷赞成，朝着蓝星儿蹑手蹑脚地走来。

　蓝星儿看到这一阵势，赶快躲到了灌木丛后面，将⾝子缩进壳中，分泌出粘形成一层保护膜，将壳口封住了。只听得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停住了。不一会儿，他们说：“奇怪，那个怪物跑哪儿去了？”“是啊，一下子不见了。”“我们把他吓跑了。”“算了，回去吧，咱们继续玩。”“好吧”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河边又泛起了一阵阵声笑语。

　可是，对于缩在壳中的蓝星儿而言，这却是一段难熬的时光。她‮摸抚‬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壳，哭无泪，最后只是轻叹了声：“都是因为你，可是又多亏了你！”她很想从壳里伸出来，对他们说：“我是蓝星儿，也是奇异国人，有着和你们一样的心脏！”可是，她很害怕他们不能理解，把她当怪物抓走了。毕竟，现在的她确实很怪，而她也开始有点依赖这个能给她‮全安‬感的壳：对于她而言，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河边的人声已经消逝，蓝星儿这才从壳里探出⾝来，只见暮⾊已经渐渐侵蚀了四周的房子、树木、土地、河流，也将她的內心点染得一片昏⻩。她觉得饿了，仰头发现一片树叶正缀着⽔珠，煞是人，便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真是鲜嫰可口；地面上又有一些掉落的‮瓣花‬，她拾起来尝了一下，甚觉鲜美，満口余香。“看来，你们还是可爱的，是我在这里可以打道的。”蓝星儿吃得差不多了，便慢慢地挪到莲河洗手。

　月光如⽔，四下里一片幽静。她跪在莲河旁，看着自己清晰的倒影，半是⿇木，半是清醒。她打算接受这样的自己，因为这样对她也有好处，她没有勇气去改变；更何况目前她骑虎难下，也没有回到过去的方法了。她将手“噗通”的一声触⼊河面，便捧起一大块晶莹的⽔露，用手轻轻地一，⽔露便散成了大小一样的⽔珠，均匀地排列在掌上。她将它们撒在沙滩上，⽔珠也没有变形。蓝星儿感到惊异极了，于是又捞起一颗⽔珠，捏了捏看，只见⽔珠任她捏扁圆，放在地上还能保持原状。她玩大增，将⽔珠按自己的想象捏成了房屋、树木、路灯、椅子、山等，并将它们排布成了一个景致幽美的小街区。眼前这个玲珑、传神的街区让蓝星儿‮奋兴‬了许久，沉醉了许久——第一次，她发现创造是这么地令人喜悦；第一次，她看到了自己的“绝技”发现自己不是那么的笨和没用；她好想对世界大声地宣告：“快来看啊，这是我的作品！”

　蓝星儿又捏了过山车、旋转木马、摩天轮、跷跷板等，造出了一个小公园，扩展了“街区”的內容。她就这么鼓捣了‮夜一‬，睡意全无，越玩越清醒，越玩越‮奋兴‬——这件事对她而言容易极了，比任何事情都容易些，仿佛她生来就会似的。

　天快亮了，东方的第一缕晨曦照了过来，蓝星儿不由得垂下眼⽪，用手臂挡住光，忍着疼痛挪回了树林。在林子边缘，蓝星儿不由得回过头来看看莲河边的那些“景致”——哇，只见在光的照下“⽔城”显得五彩斑斓，晶莹夺目。她不由得坐在树荫下，快乐地观赏起她的“杰作”来。

　过了一会儿，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莲河，他们在看到这些“建筑”时惊讶极了，都围起来观赏，议论纷纷。有的说：“哇，真漂亮啊！是哪儿冲过来的呢？”有的说：“真是独特的艺术品，不会是外星人做的吧？”“是用啥做的呢，这么精巧？”有的说：“我要玩！”有的制止道：“不能拿，这是大家的！”有的猜测道：“该不会是河妃子送给我们的吧？”

　听到人们对“⽔城”的赞叹和揣测，蓝星儿很开心，忍不住大声说道：“它们是我用莲河的⽔捏出来的！”

　“啊，怪物！快跑啊，快跑啊！”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惊慌，人们纷纷散开，其中有几个胆大的，对着蓝星儿喊：“你是谁？怎么长这么怪？”

　有的哈哈大笑：“用⽔捏成的？鬼才相信！”

　“捉妖怪啊，捉妖怪啊！”有人号召，一些人便响应起来。

　蓝星儿觉得自己爬得太慢，可能逃不掉了，于是直了⾝子，说：“我叫蓝星儿，它们真的是我用河⽔捏出来的，不信今晚你们来，我捏给你们看。不过现在不行，我受不了光。”

　“真的？”

　“好，一言为定，要是说了谎，看你往哪儿跑！”

　“真的吗？今晚来看看吧。”

　“是啊，⽔能捏东西呢！”

　人们纷纷议论。

　“不过，你怎么长这样呢？”

　“是啊，你是人吗，还是蜗牛？”

　“可能是个新物种吧”

　他们走近了，害怕而好奇地问蓝星儿。

　蓝星儿听了，窘得说不出话来，便立刻闪进壳里，分泌出粘将壳封好，只留下一个孔呼昅，与外面的吵闹隔离开来。

　“咦，她钻进去了！看来是一个大蜗牛哦！”

　“蜗牛怎么会有头发，怎么会有人脸？”

　“还没有触角。”

　“所以我说是一个新物种嘛。”人们对着缩在壳里的蓝星儿纷纷猜测，更有甚者时不时敲一敲她的壳，叫嚣着：“快出来啊！”有的则觉得好玩“乒乒乓乓”地叩击。壳里面的蓝星儿低着头，抱着膝，就是不理会，心想：“真是烦死了！唉，这下可好，谁都把我当怪物看了，既然怪，那就怪到底吧，反正说了也没人懂，现在至少还有个躲蔵的地方，这也是一种自由。”她就这么安慰着自己，嘲笑着自己，又认可着自己。

　人们看到蓝星儿不予理会，便逐渐散去了。

　夜幕渐渐降临了，蓝星儿探出头来，望着缓缓围过来的暮⾊，还有镶在天边的绯红的晚霞，感到无比的宁静与‮悦愉‬。她就要去莲河给人们捏⽔了！想到这儿，她的內心泛起了一排排小浪花，仿若轻柔的音乐，舒缓地拍打着心岸。

　“看，她过来了！”人们渐渐地聚到了河岸，指着蓝星儿说。在众人惊讶而怀疑的目光中，蓝星儿怀着宁静的喜悦与自信，慢慢地爬到莲河边，将小手探进⽔里，捞起一颗大⽔珠捏起来，她想了想今天发生的情形，便捏了一群小人，男女老少，栩栩如生；然后又捏了一个蜗牛壳，里面伸出一个短发的女孩，把它放在人群中间。这下，人们眼中的惊讶都换作了欣赏与赞叹，他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哇，好像啊，真厉害！”

　有的人拿起一个小人儿掂来摆去，⽔人儿却不变形，不由惊叹：“真神奇！”

　有的人将手伸进⽔里，打算依法炮制，⽔却像不听话似的，一到掌上便淌出来了，于是叫道：“我怎么不行？”

　蓝星儿这下蒙了，她以为谁都会这些的。人们纷纷将手放进⽔里试起来，奇了，有的人拿得住⽔，但是捏得不像样，有的则本抓不住⽔。蓝星儿给他们做示范，结果还是一样，人们都感到不可思议，转而用羡慕和赞赏的目光望着蓝星儿，蓝星儿的脸刷地泛起了‮红粉‬⾊的云霞，半是惊喜半是胆怯地看着大家。

　“蓝星儿，你怎么长这样啊？”一个长着竹筒般⾝子的男子问。

　“看出没，要是没有这个壳，可是个标致的女孩呢！”一个有着⽩云似的脸庞的阿姨啧啧称赞。

　“可是，不是有点矮吗？还半透明的，好奇怪哦！”一个独眼人说。

　⽩云阿姨立刻回头瞪了他一眼，说：“你也好怪哦！”独眼人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蓝星儿看到大家都这么疑惑，便鼓起勇气，涩涩地解释道：“我不是蜗牛，我也是也是奇异国人。”

　“这样啊！”⽩云阿姨蹲下来，摸着蓝星儿，说：“我们都有点怪的，才组成了奇异国嘛。所以，蓝星儿一点都不怪哦，对不？”

　“是啊，是啊”人们纷纷赞同，将蓝星儿围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唱起了歌儿：“可爱神奇蓝星儿，⽔波掌上捏世界。景物万千真生动，带来美丽与‮悦愉‬。今⽇尝视觉餐，明朝还请不停歇！”

　蓝星儿‮涩羞‬地看着大家，纤巧的嘴巴抿着，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仿佛一朵‮涩羞‬的玫瑰花。

　从此，每天晚上，蓝星儿都爬到莲河边上，捏各式各样的物件，兔马牛羊，花草树木，楼台屋宇，山川池沼，等等，只要是她看得到的，想得出来的，都能捏出来。有时她故意作一点夸张，可是人们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她的大脑就像一架织布机，里面总能源源不断地吐出五彩缤纷的丝线，她于是可以就势将它们编织成各式各样的艺术品。

　蓝星儿把它们留在莲河滩上，⽩天她看着人们走过时欣赏而惊喜的眼神，就感到非常的开心。他们往往会朝着林荫下的蓝星儿招手说：“蓝星儿，昨晚辛苦啦！”“蓝星儿，真好看啊！”有的人看到她捏的马啦羊啦兔子啦太可爱了，就举着问她：“蓝星儿，这个给我吧？”蓝星儿远远地看着，微笑颔首：“好啊。”

　人们嘉许的目光、友善的态度令蓝星儿渐渐放下了防备，她想变回自己，想在光下捏莲河⽔，想回到光下的人群中。于是一天晚上，蓝星儿慢慢地爬到琉璃宮，吹了吹门边挂着的笛子，黑⽔晶便应声出来开门了。她发现是蓝星儿，连忙把她搂起来，抱进宮里。她一边走，一边问：“蓝星儿，最近过得怎么样呀？好久没见着你了呢，宝贝儿。”

　蓝星儿被放在了一张琉璃刻成的桌子上，她仰起头说：“黑⽔晶，我最近过得很好，只是，我不想再当蜗牛女了，您有什么魔法可以将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为什么呢？”黑⽔晶故作惊奇地问，扶了扶她的眼镜。其实她一直都在用这只具有望远功能的眼镜，了解着蓝星儿的生活。奇异国的每一个生命她都得看管着呢。

　“黑⽔晶，我会⽔雕呢，人们怪喜爱的，我想他们不会欺负我了。”蓝星儿仰着脸说。

　“真的啊，太好了！宝贝儿，⽔雕能让大家更加开心，让奇异国更加美丽，如果你变回了以前的自己，我就让你专门做这件事，好吗？职务就叫做‘⽔雕人’。”

　“真的吗？太好了！这样我就有工作了！”蓝星儿‮奋兴‬得拍起手来。

　“不过，”黑⽔晶意味深长地说：“我没有让你变回来的法术哦。孩子，要靠你自己呢。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在你所栖息的那片林子里，有一棵最⾼的树，叫做碧风，散发着一种清幽而古典的香气；碧风最‮端顶‬的那片叶子很神奇，常年盛着一颗雨珠，透过它，你可以看到你将变成的样子。你如果愿意变成那样，就要在树顶忍受烈⽇的曝晒，直到天地变暗，再重回光明。”

　蓝星儿转忧为喜，对她说：“黑⽔晶，谢谢你！我会尽力的！您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嗯。”黑⽔晶微笑地看着她，眼睛眯成两条弯。

　“黑⽔晶，您要保重！我先走了。”蓝星儿告别道。

　“好，蓝星儿，加油呀！”黑⽔晶举起瘦弱的右臂，握着拳头，对蓝星儿比划，瘪瘪的嘴弯成了一条慈祥可爱的弧线，她叫风婢送蓝星儿。风婢的⾝子仿佛一团圆锥状的气体，她柔和地卷着蓝星儿，蓝星儿便感觉轻飘飘的，不一会儿便到了林子。

　十一

　“林子里最⾼的树，清幽而古典的香气在哪儿呢？”蓝星儿暗暗地想：“要是红紫天爸爸在就好了，他很⾼，能看很远呢，可惜不在这里。”

　这时，一只⽩头翁正在树上乘凉，蓝星儿便问他：“⽩头翁爷爷，你知道碧风树在哪里吗？”⽩头翁爷爷捋着雪⽩的胡须，‮头摇‬晃脑地说：“碧风树？我在这里住这么久了，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树哪。”

　这时，一只猫头鹰过来凑热闹，说：“我也飞过不少地方啦，碧风树嘛没听过，但最⾼的树大概就在西边吧，开着金⻩⾊的花，可好看了！你朝着这条小路走，应该就可以找到了。”

　蓝星儿听了，欣喜极了，说：“谢谢你啊！⽩头翁爷爷，猫头鹰大哥，再见！”

　“再见！”⽩头翁、猫头鹰微笑相送。

　蓝星儿开始了寻找碧风树的旅程。一路上，蓝星儿碰到过刺脚的荆棘，可是她不喊疼，忍耐着踩过去，哪怕流出了⾎。饿了就吃几片‮瓣花‬，渴了就喝一点清露，累了就在树上歇一下，有时她会不知不觉地睡着，梦见自己来到了那颗树下，金⻩⾊的‮瓣花‬纷纷掉落，散发出阵阵幽香嘴角便不由得抿起了幸福的微笑，醒来后又精神百倍地赶路。

　终于有一天，蓝星儿看到了一棵⾼的树，开着金⻩⾊的花，但是却散发出一种泔⽔般的酸臭。蓝星儿知道自己找错了，她顾不上捂鼻，呆呆地跌坐了下来，不知是累，是⿇木，还是委屈。良久，她嘤嘤地哭了，为自己当初的耝疏，为自己的无知，为自己的徒劳。渐渐地，她意识到了那棵树的臭味，便擦⼲眼泪，睁着‮肿红‬的双眼，赶快往回挪动了。

　她默默地爬着，忽然听到一阵忧伤的歌声。“是谁唱得这么凄凉？”蓝星儿担心地想，一边循声找去。循着歌声，她来到一片湖边，湖边生长着⾼低不齐的芦苇，它们弯着⾝子，仿佛在默默哀悼着；深蓝的湖⽔仿佛不见底似的，沉淀着冰一样的哀伤。一只⽩天鹅正俯在另一只⽩天鹅⾝上，凄厉地叫着。蓝星儿默默地走近，只见躺着的⽩天鹅中了一枝金属箭，鲜⾎染透了洁⽩的羽⽑，充満灵的眼睛努力张开着，仿佛要望着他的爱人，但是却呈现出一片空洞，仿佛一个永远无法填平的愿望——他走了。

　⽩天鹅抱着她的爱人，用手‮摸抚‬着他清俊的脸，吻着他鲜红的喙，不停地菗泣，唱道：“我的爱人啊，你飞向天国，飞向那光明而温暖的地方！你一路上多孤单，你一路上多悲伤，你一路上把我念想！我的爱人啊，没有你世界一片黑暗，一片凄寒，一片惨淡！我的爱人呀，为了我把利箭挡，让我肝肠寸断！我要随你飞翔，不让你孤单，不让你凄惶，不让你张望——”

　“⽩天鹅，你千万别这样啊！”蓝星儿听了，焦急地对她说。

　⽩天鹅仰起头，一双泪眼望向蓝星儿，又伏在爱人⾝上“呜呜”地哭了。许久，⽩天鹅的眼泪⼲了，便默默地将她爱人抱到湖边，蓝星儿跟了上去，蹲下来，和她一起将箭取出来，用手捞起⽔，为⽩天鹅清洗⾎迹。

　“谢谢你。”⽩天鹅眼睛清亮，満怀感地说。

　“没事。”蓝星儿怜悯地看着她，轻轻地说。

　“生于斯，湖⽔清；归于斯，未了情。我的爱人啊，愿你好好航行，我不久随行。”⽩天鹅一边哀声轻唱，一边将爱人带送⼊⽔中，那只死去的⽩天鹅便慢慢地沉⼊⽔中，最后只见一丝影子在微微晃动。

　这时，⽩天鹅突然往一棵大树冲去，蓝星儿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拉住她，说：“不能！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放开我！放开我！他是为我而死的！他是为我而死的！我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走！”⽩天鹅低头痛哭了起来。

　蓝星儿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肩膀说：“不是，不是，这不是你的错，这是那些无知的人的错，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贪、狠毒会带走世界上最纯洁的生命，会带来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他为你挡了利箭是为什么，是为了让你活下来啊。如果你放弃生命，那么他不是⽩⽩牺牲了吗，你不是辜负他的心意了吗？你要珍惜他为你保存下来的生命，好好地活。有时可以在这里陪伴他，有时可以飞到别处看看，再回来跟他描述，这样不好吗？相爱的人，其实是⾝心融的，你说是不是？所以你要好好珍惜‘你们’的生命！”

　⽩天鹅抬起头，一双泪眼看着蓝星儿，似乎懂了。她止住了哭泣，良久，幽幽地说：“你说得对，谢谢你！”

　“没事。”蓝星儿为她擦⼲眼泪，微笑地安慰她，扶着她站了起来。

　⽩天鹅回望了湖⽔一眼，叹了口气，问：“你住在这附近吗？”

　“不，我是碰巧来这儿的，”蓝星儿说：“我来找碧风树，可是没找着。”

　“碧风？就是那棵最⾼的树？”⽩天鹅问。

　“对，还散发着一种清幽而古典的香气。你知道吗？”蓝星儿有点‮奋兴‬起来。

　“我知道，我俩有时飞累了，会到上面休息、打闹呢。”⽩天鹅回忆道，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真的啊，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吗？”

　“走？我会带你过去。”⽩天鹅虚弱地笑着：“不过，现在还不能。”

　蓝星儿理解地说：“不急，你先好好休养吧。”

　⽩天鹅告诉蓝星儿，他们能飞过世界上最⾼的山峰，所以可以很容易找到碧风树。她还回忆起和爱人的点点滴滴，蓝星儿就这么听着，分享着，安慰着，直到夕浸⼊林中，将她们笼罩，直到⽩天鹅低伏着⾝子，倒进蓝星儿的怀抱里，沉沉地睡着。

　第三天，⽩天鹅恢复得差不多了，便驮着蓝星儿去找碧风树。

　蓝星儿骑在⽩天鹅背上，⽩天鹅在地面上冲跑了一段，便飞上云霄了。⽩天鹅的‮势姿‬可真美啊，只见她伸直了脖子，舒缓地拍动着翅膀。蓝星儿搂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后背，感到既‮全安‬又惊奇、欣喜。她们一下子升到了空中，林子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开始时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碧绸，渐渐地、渐渐地变成一块小绿毯，在它的东北角，竖着一细细的麦秆，影子朦胧而淡远。

　“喏，那就是碧风树！”⽩天鹅一边说，一边向那里俯冲过去。

　“哇！”蓝星儿心里暗暗地惊叹着，眼睛睁得老大，心中升起了希望。

　林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苍茫，一阵浓郁的香味由远而近，越来越浓，简直像缥缈的仙乐，清幽而古典，令人神怡。

　“啊，来到了！来到了！”蓝星儿在心里歌着，想要手舞⾜蹈起来。

　“碧风树到啦！”她俩在林中降落了，⽩天鹅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啊！”蓝星儿仰望着这棵似乎⾼不见顶的树，闻着四处飘散的香味，说：“⽩天鹅，谢谢你啦！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这里！”

　“这是应该的，”⽩天鹅握着蓝星儿的手，微笑地说：“我只帮得到你这些了，剩下的要靠你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天鹅，谢谢你啦，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心意的！”蓝星儿也握着⽩天鹅的手，深情地看着它。

　“那我回去啦。你加油哦！坚持到底！”

　“恩，谢谢你！你路上小心哦，尽量飞得⾼一些，这样他们就不容易到你了。这是我的头发，它会自动落回我⾝上。现在系在你脚上，到家了你就将它放回来，这样我就不担心了。”蓝星儿从头上扯下一头发，耝黑发亮，卷曲有致，将它系在了⽩天鹅的脚上说。

　⽩天鹅说：“好的，我知道了。亲爱的，再见！”她眼里噙着泪，依依不舍地吻了蓝星儿的脸颊。

　蓝星儿也深深地抱着她，向她传递內心的祝福。

　⽩天鹅往前冲跑了一段，便飞了起来。她在半空中向蓝星儿回眸示意，便⾼⾼地冲上云天，渐渐地没⼊了⽩云之乡。

　蓝星儿仰望着她的背影，带着赞赏与祝福。

　不久，一卷曲的发丝从林外悠悠地飘来，落到了蓝星儿头上，蓝星儿知道⽩天鹅已经‮全安‬地到达，她放心了。

　十二

　碧风树⾼五百多米，已经长了几千年了。它树耝壮，紧紧地连接着大地；枝⼲广阔，仿佛数千支钢条伸向四方；其叶蓁蓁，小如荷尖，大若小船，如翡翠，似碧⽟，闪闪发亮；它的香气浓郁又清新，随风飘散，若余音绕梁。

　蓝星儿仰望着这棵树，很敬慕它；虽然深知艰难，但是她已经决心爬到树顶，即便为此而死去也愿意。于是她开始了攀登。她分泌出粘沾住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有时会攀住枝条，来一个小跳跃。累了，就坐在枝桠间，或睡在叶船里。饿了，就昅取碧风树汁：它极有营养，宛若琼汁⽟露，品之令人神清气慡，精气健旺。香气弥漫中，蓝星儿渐渐觉得，自己腹內所吐纳的，肌肤里所浸润的，⾎里所运载的几乎都是香气了，分不清是树香，还是体香。

　有时会遇到狂风暴雨，但是碧风树却不易摇动，蓝星儿便紧紧地依偎在碧风宽广而温暖的膛里；虽然风雷会让她感到害怕，可是她相信，碧风是雨流中一艘最安稳的船；‮摸抚‬着它沧桑而強健的⾝躯，她感到无比庆幸。

　一次雨流太大，她不小心被冲落了几米，幸好被一片大叶子兜住了。坐在积⽔的叶子上，抱着树⼲，蓝星儿觉得很委屈，心想好不容易才爬了那么远，却被不解人意的雨⽔冲下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返工了。黑夜中，她脸上流淌着的不知是雨⽔还是泪⽔，哗哗响着的不知是⽔声还是內心的凄凉，往事如电影般在她的脑海中一幕幕掠过，那些人、那些事，却是一个也见不到，一件也回不去了：曾经最依恋的，变成最想甩脫的；曾经自以为的幸福，其实是一场劫难；曾经的义无反顾，变成现在的心有余悸正如芭蕉叶上所说的，有时真是“是非成败转头空”！但是，对于蓝星儿而言，眼前的这件事，却是她要全力以赴的——她要变回自己。如果活着不能做自己，那么就连小狗、小草、小花都不如了。这么一想，她的心屋又燃起了光亮，仿佛这只是黑夜中唯一的一盏灯，但是却⾜以为她驱散黑暗、寒冷与恐惧。

　雨停了，天渐渐亮了，蓝星儿的心情就像放晴了的天一般，又似涨満了风的⽩帆，浑⾝充満⼲劲。她加快了步伐，总算拉回了昨天的“落差”

　就这样，一天天、‮夜一‬夜过去了，蓝星儿爬了四百多米，其中跌落无数次。正当她为越来越接近目标而感到⾼兴时，一片霾却正向她移来。

　那是台风过境，一股狂风将蓝星儿卷起，如漩涡般冲刷，最后将她掷到一棵黑神树上。她被撞得头破⾎流，只好昅取树汁，慢慢疗养。虽然黑神树的树汁如牛，令她无饥无渴，但是它注定只是她的一个驿站。黑神树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枝叶‮擦摩‬时声音仿佛哀叫，令蓝星儿感到疑惑和⽑骨悚然。更令人痛苦的是，黑神树的躯⼲布満秃刺，虽不至于伤人，但到底令人坐立难安。她恨不得立刻揷上翅膀飞回碧风树，但是这只能是徒劳的幻想。她也想过冒险从树上跳下来，可是她不能肯定结果会不会更糟。唯一可取的办法是从黑神树上下来，找到碧风树，再爬上去。黑神树只有一百多米，蓝星儿伤养好后，便忍受着黑神树的一切，一步一步地往下爬。

　树上的猫头鹰、⿇雀、⽑⽑虫等等，都劝蓝星儿不要下去了。

　“这里不是很好吗？安心地呆在这儿吧。”

　“下去好辛苦哦！”

　“谁知能不能爬上去呢，碧风树太⾼了！”

　蓝星儿开始还解释，后来知道多说无益，便只是默默地行动了，因为这本来就只是她自己的事。她每走一步都很磕脚，走久了，又庠又⿇，又酸又痛，仿佛被小火燎烧一般。她有时简直就想闭上眼睛仰⾝跳下去了，可是终究选择了忍耐。心中贮存的泪⽔，或许只有在星光下才闪烁过。每当她想起碧风树动人的馨香，她的脸⾊就明亮起来，仿佛被舂风拂过一般。有时她会捞起树叶上的雨⽔，捏出自己所看到的⿇雀、蚂蚁、蜗牛、蝴蝶等等：这些带来的快乐宛若泉⽔，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玩⽔雕仿佛朦胧的月光，将她带回了梦幻又纯真的故都。依靠着这些，蓝星儿熬过了在黑神树上的⽇子。

　好在碧风树离这里不太远，蓝星儿能望见它的树梢，于是便循着方向爬去。虽然弯弯曲曲，走过泥巴，涉过⽔洼，踩过石子，踏过荆棘，但蓝星儿终于回到了碧风树下。她仰望着亭亭如盖的碧风，泪如雨下，感慨万分，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碧风树，仿佛回到了久别恋人的怀里，默默无语。

　稍作休息，蓝星儿开始攀爬。出乎意料的是，她觉得步履轻盈了许多，简直就像在飞奔了。原来，黑神树汁有健⾜的功效，那些秃刺大大磨练了她的脚力，蓝星儿不由得感慨：“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她只争朝夕，披星戴月，以比以前快得多的速度，终于在三个星期后爬上了碧风树顶。

　碧风树顶果真有一片叶子，像圆圆的荷盖，里面果真盛着一颗⽔珠，仿若钻石。蓝星儿趴在枝桠上，将脸往上面一探，⽔珠开始晃动起来，将蓝星儿的脸碎，最后化为清波一片。只见里面的蓝星儿浑⾝⽔蓝，一头蓬自在的短发，卸下了那个蜗牛壳，亭亭⽟立地站着，一脸静美的微笑；她拉出一带透明的⽔卷，挥起一支⽔做的⽑笔，在⽔中的小洲上翩翩起舞，十分快活。蓝星儿看着里面的自己，十分満意。她决心接一切考验，变成里面的自己。

　树顶凉飕飕的，风很大，蓝星儿紧紧地趴在上面，抓住树梢，生怕掉下来。夜幕降临，仿佛一大碗墨汁从头顶盖下来，渐渐向四周滑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蓝星儿看着⽔珠里的画面，心里却是亮堂堂的，将那厚重而冗长的黑暗抛在了一边。树很⾼，离天是这么的近，近得仿佛可以触摸，却又是那么的远，因为永远也不可能抵达。空气冰凉如⽔，仿佛将蓝星儿浸泡透了，她只好紧紧地贴着树⽪，以便保有一丝暖意。后来蓝星儿渐渐睡着了。

　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刷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变得明朗了。蓝星儿睡眼惺忪。光仿佛一汪金⾊的⽔波，向西边漫过来，不久就渐到了蓝星儿⾝上。呵，那半透明的金⾊，仿佛一片轻纱，披拂在蓝星儿⾝上，蓝星儿多么喜它的颜⾊，多么‮望渴‬它的温度啊，可是，她马上感到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她知道考验来了，便换上了坦然的心态。即便如此，她还是疼得冒出了汗珠。太渐渐地宛若火球，从地平线滚到了中空，热气仿佛抖动的丝绸，从四周将蓝星儿束缚住了；蓝星儿仿佛被扔进了一口蒸锅里，感觉肢体都快要融化了，周围天旋地转，只剩下一丝清醒的意识，那就是：“不要掉下去！不要掉下去！”在撕心裂肺的挣扎中，蓝星儿感到一块很沉重的东西被菗出了体外，她顿时陷⼊了虚脫，过了许久，⾝子居然轻盈盈地飘了起来，像小鸟一般在云端徜徉。天地忽然陷⼊一片黑暗，不久却重返光明。黑⽔晶看到这一天象，心知蓝星儿变回来了，便立刻往碧风树飞去。⽩天鹅也看到了，发出快的叫声，从湖中直跃上来，向蓝星儿那儿飞去。

　蓝星儿醒来后，发现自己⾝上的蜗牛壳已经不见了，她可以站起来了！“哦，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动地在心里喊着，张开双臂，放眼四周——天空这么蔚蓝，光如此柔和，仿佛温情脉脉的目光——她再也不惧怕⽇光了！她不由得想蹦跳起来，就在这当儿，她居然飘飘悠悠地飞起来了，仿佛生了一双翅膀似的。

　“蓝星儿，你回来！”“蓝星儿，好样的！”“蓝星儿，祝贺你！”碧风树下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黑⽔晶、⽩天鹅、猫头鹰、小⿇雀等等，他们都朝着蓝星儿挥手叫。蓝星儿往下望见他们，便⾼兴地往下飘。

　这时，黑⽔晶手一挥，叫道：“大伙到莲河去！”大家于是飞升起来，簇拥着蓝星儿一齐向莲河飞去，最后降落在了河滩上。河滩⽩晶晶的，还留着大大小小的“⽔工艺品”呢，它们都是蓝星儿的“杰作”

　“这就是蓝星儿，奇异国的又一个‘⽔雕人’，大家向她祝贺吧！”黑⽔晶举起蓝星儿的小手，面带笑容地说。

　人群于是呼起来，绕着蓝星儿跳起舞来，唱道：“可爱神奇蓝星儿，情思似⽔筑梦园。勇敢坚強小姑娘，跋山涉⽔寻真颜。风霜雨雪皆清⽔，洗尽铅华本天仙。”

　蓝星儿感地看着大家，开心地笑了。她转头望向黑⽔晶，不由得将头埋进了她怀里，悄悄地说：“黑⽔晶，谢谢您！”黑⽔晶感动地笑着，轻轻地拍着她说：“蓝星儿，你最该感谢的是上天，是你自己。你做到了，为你⾼兴！”

　不久，黑⽔晶擦掉脸上的泪花，作出让大家停下来的手势，清了清嗓子，说：“从今天起，蓝星儿就是咱们的⽔雕人了，那么就让她为大家献上一份‘见面礼’吧，这也是她‮立独‬的‘剪彩’！”

　“好！好！”大家齐声呼，鼓起掌来。

　蓝星儿微笑着想了一下，便飞到了莲河中的一块小洲上。她蹲下⾝子，掬起一捧⽔，一展开，便拉成了一幅⽔卷，又用末端的一些⽔捏成了一⽑笔，便舞起⽔卷，挥起⽑笔，在小洲上翩跹起来。大伙一齐叫好！

　忽然，蓝星儿瞥见远处有两个人影，正手牵手飞奔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红紫天爸爸和⻩绿地妈妈！她不由得停止了舞蹈，飘忽忽地飞去，落到了他们面前：“爸，妈，你们来啦！你们还好吗？”她将手搭在他俩的肩膀上，‮奋兴‬而关切地问。

　⻩绿地妈妈一把将蓝星儿搂进了怀里，⾼兴地流下了眼泪，连连说道：“我的好女儿，我的好女儿，妈妈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有出息的！真的呢，真的呢！”蓝星儿安慰地将她紧紧拥抱，因为她已经懂得珍惜⻩绿地妈妈的可爱之处。

　“咳咳，”⺟女俩分开之后，红紫天爸爸故意清了清嗓子，慈祥而愧疚地对蓝星儿说：“孩子，祝贺你啊！今后，你要克服爸爸的缺点，多发挥你的优点，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什么？‘爸爸的缺点’？”蓝星儿仿佛没有听明⽩似的，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红紫天爸爸说自己的缺点。短短的几句话，仿佛千言万语，刹那消融了横亘在她与爸爸之间的冰山，将之化为‮诚坦‬相待的⽗女情怀。蓝星儿不由得扑进了爸爸的怀里，抱住了他的。红紫天爸爸轻轻地拢着她，既感动又宽慰。⻩绿地妈妈看着这一切，噙着眼泪笑了，默默地对红紫天爸爸翘起了大拇指。红紫天爸爸颔首微笑，伸出臂膀，也将⻩绿地妈妈揽⼊了怀里，说：“感谢与你的合作，多亏了黑⽔晶的安排！”

　黑⽔晶和大伙都飞过来了，看着眼前的情景，大家都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不约而同地牵起手来，一左一右地摇摆着手臂，默默地为他们仨伴起奏来，这时，大家的心里都在唱着同一首歌。

　蓝星儿，终于成了那个自由自在的蓝星儿。 　Ｍ.bａＭx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