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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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知道“种狐”是什么意思,她至少知道种马或者种⽝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它们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想到这里,她顿时对修鹇产生了深切的同情。
“可是,狐族难道也和人类一样分国界吗?”她不屈不饶地问道。
除了像个瘫痪病人那样虚弱无力,她没有任何不适。而且,她发现贺兰静霆今晚的脾气好到了顶点,像个幼儿园的老师那样认真地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在此之前,鉴于他对隐私的敏感,⽪⽪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会有这种待遇。
贺兰静霆沉昑片刻,说:“我们当然也有自己的领地,不过我们不像人类那样分国界。…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好理解。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分界线是北纬三十度。所有的狐狸都生活在北纬三十度以北,所有的狐仙则多半在三十度以南活动。”
很奇怪呢。
⽪⽪一直觉得狐仙是从狐狸变来的,所以肯定是一类的,看样子,他们好像是两个圈子。
“是不是所有狐狸都想做狐仙?”
贺兰静霆头摇:“当然不是。狐狸在野外的寿命很短。最长也不过十二年。大多数狐狸在出生之后的两三年內就死掉了。不过,我们对寿命的长短并没有你们人类那么看重。作为狐狸你可以选择留在狐界,也可以选择修行,留在仙界。修行是件很痛苦、很寂寞的事,成功的机会也不大,并不是所有的狐狸都想这样。”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修仙?”
贺兰静霆淡淡一笑:“我一点也不想修仙,只是不得已。”
“为什么?”
“我双目失明,像我这样的狐狸,如果不修行,

本无法在野外生存。”
⽪⽪仔细看他的眼睛,有些不信:“不会吧。我总觉得你的眼睛可以视物,只是怕光而已。”
他显然不好意思被她近距离观察,头一偏,看着窗外:“我有视力是很晚的事,——这是我多年修行的成果之一。”大约是跪得太久有些累,他终于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自上而下地俯⾝看她,他故意和她靠得很近,说话间,气息吹到⽪⽪的脸上,有一股鲜花的气味。他的眸子闪着星光,看她的神态却很异样。好象面前的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画,甚至他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在对蔵在她脑中的某个灵魂说话:
“我很⾼兴可以看见这个世界,哪怕只是在晚上——”他唏嘘了一声“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我的梦想。”
如果狐仙一说是真的,⽪⽪觉得,贺兰静霆也可以算作是仙人了。仙人至少应当是⾼兴的吧?仙人长命百岁,仙人餐风饮露,仙人呼风唤雨,仙人点石成金…这世上没什么他们想要而不可得的。可是,贺兰静霆的眉宇间却总含着一丝抑郁,他很少笑,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好象有很多的烦恼,甚至于…好象正在受着某种煎熬。一个活了九百年的狐仙,这世上该看到的,该享受的,他都经历了吧?他还缺什么呢?难道他也有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吗?
⽪⽪乐呵呵地反对:“如果我也能活九百岁,我可以放弃我的视力。”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很诧异:“真的吗?”
她点头:“真的。”
“你知道黑暗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吗?”⽪⽪说“死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相比之下,失明只是丧失了众多知觉中的一种而已。”
贺兰静霆叹了一口气:“⽪⽪,你并不了解死亡。”
太沉重了,⽪⽪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和一个活了九百岁的狐仙谈论人生的意义,不是很荒唐吗?
她忽然想起了那次音乐会。这是她所知贺兰静霆唯一的一次夜不能视物的情况。便问:“如果你元气大伤,视力便不能维持。是这样吗?”
“是的。”
“骨折这样的伤也算吗?”
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作为狐仙,贺兰静霆会生病吗?他也会像人一样感冒发烧吗?还有,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的容颜会改变吗?他们也有忌讳吗?
可是,贺兰静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贺兰想回避某事,他的反应会很直接。他会沉默,会突然转变话题。然后无论⽪⽪怎么努力也休想从他的口里套出一星半点的答案。
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病房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
⽪⽪自动换了一个话题:“对了,说到国界和领地,你的家乡在哪里?”
他的回答很模糊:“我的家乡气候很冷。”
“我的家乡气候很热。”⽪⽪说“我就出生在这个城市。我是本地人。”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其实如果你有口音,也许我能猜出你来自哪个地区。可惜你没有。我一直以为你是京北人,或者是东北人。”⽪⽪继续说。
贺兰静霆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但不像新闻播音员那么硬那么快,而是很轻柔、很舒缓的那种。他的话音很低,却很清晰,絮语绵绵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从容和优雅。即使在他生气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也很动听。
“我没有口音吗?”他反问。
“你有吗?”
“可能是你没听出来吧。”他说“不过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北方人。”
和贺兰静霆谈话是需要技巧的。他想说的会直接告诉你,不想说的就会不停地兜圈子。
⽪⽪只好又兜回到修鹇和宽永:
“修鹇他们不能去party,因为他们是种狐?”
“倒也不是。一来,他们的修行没有超过五百年,不够资格。二来,由于他们被迫做了太多不情愿的事,导致他们对所有的女

产生了厌恶,他们不怎么愿意和其它人来往。”
⽪⽪小声说:“你是说…他们是gay吗?”
贺兰静霆想了想,不知道什么是更合适的词,只好说:“差不多吧。由于他们不肯履行自己的职责——当然他们不承认这是他们的职责——所以他们属于被歧视和被打击的一群。像他们这样的狐,曾经有很大一批,这些年逐渐被消灭殆尽。他们是这一地区最后的两个。”
“可是,有谁会来歧视他们呢?你不是祭司大人吗?难道你不是最⾼的头目?”
贺兰静霆头摇:“我不是。”
⽪⽪若有所悟:“我明⽩了,最⾼头目是你的⽗亲?”
贺兰静霆的视线很漠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这是他第二次表现出这种神态,腮帮硬坚如铁,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站起⾝来说:“你的点滴已经打完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帮我治疗会消耗你很多元气吗?”她再次想起了修鹇的叮嘱“会伤害你吗?”
“当然不会。”他皱了皱眉,似乎恼怒有人将这种事情透露给她。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闲庭街五十六号,贺兰静霆的家。
⽪⽪觉得自己是被贺兰静霆绑架回来的,而且是在凌晨三点月朗星稀的时刻。虽然有很亮的路灯,整个城市整座山峦都在沉睡之中。
汽车悄悄驶进车库,贺兰静霆从后座抱起她,穿过客厅,将她放到一间卧室的大

上。⽪⽪立即意识到这不是上次落⽔时她住的那间卧室。这是主卧,或者说是书房,面积很大,四壁龛着书橱,一隔一隔地,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即使在夜间,贺兰静霆好象也不喜

很亮的灯光。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照明都很暗。卧室里虽有很多盏灯,却没有一盏亮到⾜够让⽪⽪看清对面书架上任何一本书的题目。贺兰静霆说他不习惯在夜间看书,他习惯了盲文,喜

用手摸着读。然后他又抱怨世上的书大同小异,新鲜的故事越来越少,没什么好看的。他有一台非常⾼极的手提电脑,安装了特别的语音软件,可以读出屏幕上出现的任何一个字,但他不怎么喜

用,嫌那个软件发出的声音不好听。他绝大多数夜晚的时间是花在修行上的,比如说晒月亮,或者出去人多的地方看球赛、看电影、听音乐会。修行完毕他会有些疲劳,但觉睡的时间很短,两三个小时⾜矣。
将⽪⽪放到

上,贺兰静霆就去了浴室。她听见浴室里哗哗的⽔响,过了好一会儿,⽔停了,贺兰静霆走出来,站在她的

头,居⾼临下地对她说:“在治疗之前,我得先帮你洗个澡。我们叫作斋戒。”
墙壁是淡绿⾊的,本来很温馨。可是,贺兰静霆⾼大的⾝影投在墙壁上,光线顿时暗了很多。⽪⽪恐怖地看着他,问:“可不可以不澡洗?”
他头摇。
⽪⽪咽了咽口⽔,只好说:“那…请你将我放到浴缸里,我自己来洗。”
“⽔很深,你不能动,会淹死的。”
“对不起,我需要一点个人隐私。”她口气坚决地说。
“在这种时候,我能不能建议你暂时放弃一下?”他不为所动。
“不能。”她坚决头摇“要么我自己洗,要么就不洗,臭死拉倒。”
为了配合自己的口气,她扬眉板脸,双目圆睁,露出挑衅的姿态。
贺兰静霆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径直将她从

上抱了起来。她的⾝上穿的就是病人服,式样最简单的那种,只系了一个带子。他将带子一拉,她就全⾝⾚luo了。
“哎——你想⼲什么?!”她尖叫。
“请礼待祭司大人。”他冷冷地道“在狐族,任何人见我之前都得戒斋浴沐。”
“我不狐族!少拿你们的规矩跟我说事儿!”
“你当然不是。你是一只猴子,上窜下跳的猴子。你什么都吃,肚子里一堆垃圾。”
“贺兰静霆!我不要澡洗!”
“姐小,你非洗不可。”
浴室里没有灯,关上门后就黑漆漆的不见五指。⽪⽪立即发现这也不是那间上次落⽔回来时她用的浴室。这个浴室很大,在里面说话居然有回声。而贺兰静霆显然习惯了在黑暗中走动。横抱着她穿过整间房,没有碰到任何障碍。这期间她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努力地想抬起臂膀,可惜手臂软绵绵的,

本不听使唤。全⾝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只有手指头,也不是很灵活。她忽然想到这十天的⽇子肯定会十分难过,比如吃饭穿⾐怎么办,上厕所怎么办?难道一切都由贺兰静霆来照料吗?他有这个耐心么?会不会心一烦,⼲脆把她吃了呢?
想到这里她就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和他对着⼲。但她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全安感,知道贺兰静霆不会伤害她。她不知道这份信任从何而来,就像是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虽然陌不相识,⽪⽪不顾一切地替他挡住了那条狗。她与贺兰静霆之间有一种奇妙的亲近,他们可以裸裎相对而不需要任何解释。
“为什么这么黑?浴室的灯坏了吗?”她问。
“灯没坏,你不是要隐私吗?”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浴缸好象很大,也很深,她的⾝体一到⽔里就飘浮了起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害怕呛⽔,神情有点慌

,徒劳无益地动了动手指。然后她发现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贺兰静霆一直用左手托着她的颈子,让她的头露出⽔面。
他拔掉⽔塞,放掉了大半的⽔,让她的⾝体触到⽔底,然后从头到脚地给她涂肥皂,一寸一寸地洗浴。甚至还帮她刷了牙。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谁也看不见谁。
可⽪⽪的脸却悄悄地发烫了,心也扑扑地

跳。洗到一半时,贺兰静霆将她抱了起来,翻了个⾝,去洗她的背。她的上半⾝便全在他的怀里了。⽔很热,蒸腾出丝丝汗气,仿佛空气中都充満了⽔滴。每一次俯⾝,他的下巴都会微微地挲摩她的额头,硬硬的胡子茬,扎得她生疼。让她意

情

的是他

口散发出来的木蕨之气,充満了雄

的

惑。他的汗⽔打

了她的脸,有几滴滴到她的睫⽑上。他像捧着一只酒杯那样捧着她,认真地擦洗,同时又谨慎地避开了几个敏感的部位。尽管如此,她还是被撩拨了,咻咻地

息。他迅速觉察到了,停下手,问道:“怎么啦?不舒服?要不要打电话找医生?”
“我觉得闷。”
“窗子是开着的。”
“也不是闷…”她虚弱地哼了一句,情不自噤地吻起了他的脖子,那种死

烂打的吻法。她听见他的喉节滚动了一下,以为他会回吻过来。
不是不能吻嘴吗?别的地方…总可以吧?
可是,他却只是怔了怔,不理睬,也不回应,专心洗浴,好象不知道她在⼲什么。她一怒之下,轻轻地咬了他一口,他“噢”了一声,仍旧不理她。她在黑暗中气乎乎地瞪大眼睛,忽然说:
“贺兰静霆,低下头来!”
“⼲什么?”
“吻我一下。”
“哪里?”
“哪里都成。”
“胆大妄为的女人,居然敢引勾祭司大人,你一定是不想活了。”他轻笑,很客气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不算!再来!”
“就这么多,没了。”
接下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再理睬。
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浴

,她的⾝上鼓起了一大堆的肥皂泡。他也没用任何⽑巾,只是用手不停地


着她,一丝不苟、面面俱到,却又点到为止。她的

望却被那只手连同那堆肥皂搅成了一团

⿇。
所幸贺兰静霆的效率很⾼,赶在她抓狂之前结束了战斗。
她觉得很⼲净,同时感到很疲惫。以为马上可以觉睡,不料贺兰静霆却抱着她出了卧室,向地下室走去。
不对劲哦!她顿时警惕了:“嗳,咱们现在去哪里?”
他只说了两个字:“疗伤。”
“在…在什么地方疗伤?”
他又说了两个字:“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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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道曲折的道甬,通过几扇朱漆小门,他们进⼊了一个漆黑的密室。紧接着,贺兰静霆按动机关,头顶石块缓缓移开,⽪⽪眼前豁然一亮,他们又到了井底。
头顶上的星空没有月亮,月光却通过光滑如镜的石壁折

过来。
与月光同时渗进来的还有几许凌晨的寒气。
⽪⽪的⾝上穿着一件贺兰静霆的睡袍,纯⽩的颜⾊,充満坠

的丝料,很薄,很宽大。穿在⾝上飘飘

仙,好象穿的不是⾐裳而是一道清风。刚刚出浴的⾝体还带着几分嘲意,透过光滑的丝袍,在月光中冒着淡淡的⽩汽,转眼间,又被晨曦的山雾凝住了。⽪⽪的肌肤不由得战栗起来。
贺兰静霆的丝袍是纯黑的。他将躺椅的椅背抬⾼,抱着⽪⽪,让她背对着自己坐了下来。然后,他们双手紧握,掌心相合、十指相扣。⽪⽪整个人很舒服地靠在贺兰静霆的怀里。
他的呼昅很轻,

膛和掌心十分温暖。
“有点冷呢。”⽪⽪看了看天,天仍然很暗,井外只有浅浅的风声和喓喓的草虫。
“很快就会热起来的。”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果然,她迅速感到有股热气从他的掌心传出来,没一会儿功夫,她的额上就出了一排细汗。
“你已经开始了吗?”她说。
“是的。”
“刚才明明觉得冷,现在又热起来了。”
“这是正常反应。”
“还会有什么反应?”
“…”他迟疑了一下“你会掉很多头发。”他的声音低低的,充満了歉疚,似乎是他的罪过。
“没关系,”⽪⽪轻轻地安慰他“不是说它们还会长回来的吗?”
“肯定会长回来的,”他重申“我会尽全力让它们长回来。”
听起来像是个艰难的过程。
出了太多的汗,⽪⽪的喉咙有点发⼲,一连咽了几次口⽔。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三十分钟,直坐得⽪⽪

疼腿⿇,几乎成了个木乃⾐。她有些坚持不住地问道:“要像这样坐多久?”
“坐到天亮,最后一缕月光消失。”
其实现在离天亮并不太远。但至少还得等两个小时。⽪⽪回头看了贺兰静霆一眼,他双目紧闭,呼昅缓慢,如⼊定的老僧一般,一动不动。
山雾不停地涌进来,又过半个小时,⽪⽪的上⾝已被汗⽔和雾汽濡

了。薄薄的丝袍贴在⾝上,十分难受。彼时天⾊微明,井外月影单薄、云层涌

,近处的鸟声、远处的车声、乃至山下工地⽔泥机轰鸣的动搅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城市正在渐渐的舒醒,井底却依然黑得看不清自己的脚趾。平时在这种时候,贺兰静霆多少会她聊几句,或者至少会让她听那个FM1097“潘多拉心理话”如此长时间的低头闷坐一言不发对她来说简直是个磨折。她活动了一下⾝躯,问道:
“嗳,我可不可听听音乐?你不是有短波收音机吗?”
“不可以。”
“口渴了,要喝汽⽔。”
“忍着。”
她四下张望,过了一会儿又说:“这里有Cable吗?能看电视吗?这井底机关那么多,一定有揷头吧?贺兰静霆,你替我搬个电视进来吧。”
“我住的地方没有电视,”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真烦人。”
“我的包里有MP3。”⽪⽪说“⿇烦你去拿一下,我要听MP3。”
他一动不动、继续练功,对她的要求不予理睬。
“贺兰,我要听MP3。”
“…”“MP3。”
“…”“MP3。”
“…”“M-P-3”
“…”“Mmmm…Pppp…3333333!”
⾝后的人猛然松开手,披着袍子跳出井外。不到两分钟“当”地一声有个东西从上面扔下来,正好扔到⽪⽪的腿上。⽪⽪气得直嚷:“喂!你扔什么扔啊?落井下石啊!”低头仔细一看,正是她的MP3。当⽪⽪的同事们纷纷用SONY、IPOD的时候,⽪⽪给自己买了这个橡⽪大小的MP3。红粉⾊的外壳,很便宜、很花哨、有亮闪闪的彩屏且功能巨多。只是按键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开始失灵,非得像挤青舂⾖那样用力才能调节音量。
紧接着,轻轻落下一道黑影,贺兰静霆板着脸,拾起MP3,开解耳机,塞到她的耳中。
岂知⽪⽪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重音的位置不对:“这耳机是有左右之分的,你正好反了。”
“你将就一下。”
“没法将就,音质完全不对,听着头昏。”
面前人黑庒庒地站着,脸上一片乌云,正待发作,见⽪⽪双目圆瞪,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忽然轻喟一声,俯下⾝来,将左右的耳机一换:“还有什么要求?姐小?”
“想喝汽⽔,没有汽⽔的话,冰⽔也成…”她一直在出汗,口渴得要命。
“我很想替你拿,不过——”他指了指天⾊“我的视力正在下降,而且喝⽔会影响我治疗的功力。”
不知道是不是注

了亢奋剂,还是大病之中缺少耐心,⽪⽪毫不买帐地叫道:“你骗我!你找借口!我要喝⽔!”
他不理她,仍旧坐回原来的势姿,与她十指相扣,声音里含着明显的克制:“⽪⽪,你究竟想不想要你的头发?”
“我要喝⽔,”她执拗地说“而且我坐得也不舒服。”
“你怎么坐得不舒服?”他冷声道“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的背后有个东西…很硬。”
他偏偏把她抱得更紧了:“现在是不是好些了?”
她简直

哭无泪了:“好什么啊…你


扰啊。”
他的声音很无辜:“我是个男人,你叫我怎么办?”
“既然这样,不如⼲脆——”
“不行。”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拒绝得斩钉截铁。
然后,他蓦地松开了手,手指沿着她的脊椎一直溜到耳后,在她耳

下的某个⽳位轻轻一按:“你太能闹腾了,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正要据理力争,一张口,忽然不能说话了,头一低,在贺兰静霆的怀里睡了过去。
那是一种很浅的睡眠,⽪⽪梦见了自己的⺟亲。
从偷看⽪⽪的⽇记并将她狠狠揍了一顿的那一天起,⽪⽪对妈妈的感情爱恨

织。虽然妈妈总是说她小时候吃⺟啂一直吃到三岁半,吃得她啂房⼲瘪、啂房下垂,不给就尖叫,吵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又说她从小就淘气,夜里不肯睡,早上不肯醒,婴儿期的时候一个小时醒一次,又哭又闹,两个大人轮番带,还累得吐⾎。大约是幼儿期的艰辛耗尽了妈妈的耐心,到了小学,在⽪⽪心里,妈妈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她不停地与


和爸爸吵架,发誓要离开这个家,但她最远也没出过这个城。
在自己的单位,⽪⽪妈是出了名的好耍嘴⽪、爱挑剔、难伺候。俗话说“贫家养娇子”指的就是她。她不挣多少钱,花钱却大手大脚,吓得⽪⽪爸不敢把自己的工资

给她管,不然不到半个月就能花个精光。全家老小因为她买了一瓶昂贵的化妆品、或者一件漂亮的套装而节⾐缩食的事儿屡有发生。⽪⽪还记得有一次妈妈领到工资,碍不过一位同事的推销,买了一瓶价格奇贵的“螺旋藻”结果那个月,⽪⽪一家吃了整整一月的⽩菜炖⾖腐。气得


天天背地里骂她败家精。还拎着⽪⽪的耳朵说,你以后可不能像你妈那样散漫使钱,除非有本事找个有钱的老公。又说,你妈太不省俭,将来你嫁人,家里面半分陪嫁都出不起,过了门也是蝎蝎螫螫,让婆家人小看。
被


的话吓着了,⽪⽪的

格迅速向妈妈的反面发展,变得格外节俭。万事记得省钱、购买

几乎为零,不到清仓大放⾎不会逛商场买⾐服。她都不知道什么是不打折,因为她从没买过不打折的东西。既然⽗⺟靠不住,她一开始工作便省吃俭用。买国债、买基金、存定期,替自己攒钱出嫁。所以不论是辛小菊还是张佩佩,一时半会儿没钱了都来找到她借,知道她肯定有,而且有不少。
⽪⽪万万想不到,在伶牙俐齿、叼钻古怪这两样上,自己和妈妈如此相似。以前和家麟在一起,从来都是家麟让着她,不想让也经不起她的一顿敲打和磨叽。和家麟虽也说不上耳鬓斯磨,这耍娇弄嗔的把戏也不知做了多少,左右不过是小儿女⾖点大的心事,家麟也不介意,总是一笑了之,好男不和女斗嘛。这么一想,⽪⽪的心头猛然一沉。也许家麟不喜

自己是有缘故的吧?也许在别人的眼里,她并不是个讨人喜

的女子。也许家麟早就悄悄地厌恶她了,只是找不到理由分手。别的不说,论到待人谦和、说话得体、家教出⾝、乃至学历前途,田欣每点都比她強。⽪⽪不得不承认,田欣比自己更配得上家麟。
然后,那个雪夜的情景又出现了。⽪⽪看见自己像个泼妇似地挥着拳冲进人群,又和田欣在地上扭打,颜面不顾、斯文扫地,不知在一旁的家麟看了有何感想。
他会娶这样的一个女人作自己的

子吗?也许他正庆幸自己没有娶⽪⽪吧!
在那一刻,家麟对⽪⽪是前所未有的恼怒,一改往⽇的存温,几乎是将她扔到了出租车里。
何必骗自己呢!当然是家麟不要她了!
梦到这里,她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的冷汗,枕头也

了一大片。
⽪⽪比任何时候更深刻地觉得自己是个衰人。
地地道道的衰人。

对面的钟指着下午六点。她独自睡在贺兰静霆的大

上。
房內一片宁静。只有缓慢的钟声和⻩昏的鸟声。
⽪⽪动了动手,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胳膊有了力气,披上睡⾐坐起来,她扶着

边的小桌自己下了地。
腿还有些发软,但已经可以走路了。她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照,又吓得几乎摔倒。
她那一头垂肩长发,夜一之间,已掉了个一⼲二净,头顶比那刚出家的姑子还光亮。她用手摸了摸头顶,头⽪有些庠,却摸不到一

发茬,头发好像被某种药⽔化掉了一般。
好在贺兰静霆有言在先,脫发只是暂时的,不然她就要狂疯了。
⽪⽪飞快地洗了个脸,又刷了刷牙,便慢腾腾地屋內走动,四处寻找贺兰静霆的⾝影。
客厅的南面有扇玻璃门,被落地的门帘掩住了一半。
推开门,她怔住了。
好大一个花园,比一个⾜球场还大。四周是草坪,当中整齐地辟着一道道花畦。用“万紫千红”来形容绝对没错。因为里面种的花肯定超过了一万朵:牡丹、芍药、木香、杜鹃、荼穈、夜合、薝匐、锦葵、山丹、茉莉、凌霄、凤仙、

冠、玫瑰…繁花

眼,看着看着,⽪⽪就觉得累了,门廊处正好有一张秋千模样的吊椅,她顺势坐了下来。
贺兰静霆跪在不远处的一道花畦上,正为一株鲜红的玫瑰刨土。花铲就在手边,他却弃而不用,也不戴手套,⽩皙的手指CHA⼊土中,将结实的土块拾起来,一一捏碎,又细心地培好。修长的手指捋过一株花茎,摸抚到叶的梢头,试了试长短,用剪刀轻轻一剪,修理掉多余的花枝。他的神态很专注,专注中又带着一丝亲妮,指尖在瓣花上逗留,如双飞蝴蝶、轻轻一点,那花朵仿佛被催了魂似地颤动起来,发出SHEN昑的香气。他忙用指尖按住,不料却触动了更多的花枝。直惹得几片瓣花在清风中摇摇

坠。他索

摘下来,放进口中细细地品尝。双手同时用力挤庒花茎下的泥土。在这当儿,其中的一朵最⾼最美的玫瑰忽然绽放了,心花

漾、几滴露⽔悄然滑⼊他的指间。他忽然回头,发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后。
“嗨。”她说。
“这么早就醒了?”他站了起来,手上全是黑乎乎的泥土“你需要躺在

上多休息。”
摇动的花枝让她头昏目眩。她的⾝体一阵摇晃,贺兰静霆及时地扶住了她。
“我觉得好多了。”她定了定神,同时

了

嘴

“这些花都是你种的吗?”
他点了点头:“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有一位花农过来帮我。”
她倚在他的怀里,微微地

气,为自己的那点

望烦恼,又千方百计地遮掩:“刚才你真的是在种花吗?”
“你以为我在⼲什么?”他的笑很神秘。
“嗯…你很细心呢。”她只好说。
“如果,你是那朵玫瑰,”他轻轻地说“会不会喜

我这么细心?”
她愕然了,脸一直红到了耳

,吓得都不敢看他的手。
他却戏弄地将泥土抹到她的鼻尖:“闻闻看,这泥土的香气。”
“你是狐狸,当然喜

泥土。”
“你也应该喜

泥土。泥土是我们共同的生命啊。”他喃喃地说。
她闭上眼,任由他将泥土涂了自己一头一脸。他的手挲摩着她的肌肤,掌心里含着沙粒。手指从她的脊背长驱而下,到达

际又沿着腹小折回来,轻轻地摸抚她的颈窝。她抑制不住地哼了一声,被他的手捏着扬起了脸。
“嗨,⼲什么…”
他忽然垂下头用力地吻她,是那种狼呑虎咽、面面俱到的吻,不容

息,不容挣扎。她只觉得全⾝上下都笼罩在馨香的花气之中,哪怕是他的

齿也充満了玫瑰的气味。而她自己却有些窒息,被他弄得腮帮子很痛,不噤踮起脚,恼怒地踢了他一下。没踢着,反而被他用手抓住。然后,她的整个人都被他举了起来。
她继续挣扎,用力地拧他的耳朵,他总算放她下来

了两口气,眨眼间又将她提起来,嘴

庒了回去。这一次他的动作比较轻柔,如路旁垂柳,依依不舍、


绵绵。但他霸道地将她堵在一棵石榴树下,用⾝体挤庒着她,不容半点反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缓缓松开手,⾝子微微后退,还很厚脸⽪地问了一句:“喜

吗?”
⽪⽪満脸通红,想的却不是这个问题:“你这么放手…是不是我昨夜用了你很多的功力?”
他笑了笑说:“可以这么说,你这制造⿇烦的女人。”
笑到一半,他的脸忽然一硬:“哎,你想⼲什么?”
“看你太难受,我帮帮你。”
他窘了,低声道:“你…你别

来。”
她已经开始

来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那种。
“⽪⽪,我们不能…”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徒劳无益地解释“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险——”
“我知道,”⽪⽪很大方地说“这只是间接的嘛。我们要在斗争中学习、斗争中成长。我会在渐渐摸索出一套经验来的。”
“那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贺兰静霆摸了摸她的脸,她不再说话,他的⾝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用力地

息,等他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又不噤大感愧羞。
于是,他用双手按住了⽪⽪的脑袋:“别

动,咱们去澡洗。”
“嗳你说,这样的话我的头发会不会长得快一些呢?”⽪⽪很认真地建议道“我们可以每天晚上都这样。”
“住嘴,⽪⽪。住…嘴!”
“那你肯定是喜

的。”
“不喜

。”
“小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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