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凤钗情深
⽩冷秋问道:“紫鹃,你笑什么?”
紫鹃笑道:“婢子是笑你们两位都这么客气,一个公子请,一个姑娘请的…”
“紫鹃!”⽩冷秋面有愠⾊,道:“不可放肆。”
紫鹃敛起笑容,躬⾝道:“是,姐小。”
金⽩羽随着⽩冷秋进⼊书房里,分宾主坐下。
他们两人坐下之后,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金⽩羽端坐在倚上,面目

森,就跟一尊雕石样的,使得⽩冷秋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没有一会,紫鹃捧着茶具定了进来、
⽩冷秋见到紫鹃离去,道:“公子请喝茶!”
金⽩羽道:“多谢姑娘!”
他捧起了杯中香茗,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吁了口气,道:“好多年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茶了!”
⽩冷秋默然望了他一会,缓缓道:“公子,这几年中,你好像是吃了不少苦?”
“吃苦又算得了什么?”
金⽩羽道:“哪怕要我陷⾝轮回,只要我能找到杀⽗的仇人,我也愿意!”
⽩冷秋轻叹了口气,道:“公子,

妾方才曾经数说你出手大过狠辣,此刻回想起来,也悄过份了点,其实公子奔波江湖,受苦受寒,还不是想要亲手报仇,当然难免…”
“在下并非是这个原因才被人认为下手毒辣!”
金⽩羽冷冷的笑了笑道:“而是我认为天下之所以有大多悲惨之事,乃是由于那些作恶之人没有受到惩戒之故,如果天下的恶人都已死绝,就不会有人发生像我一样的悲惨故事了…”
他这番论调似是而非,⽩冷秋本想反驳他的不对,然而想到金⽩羽的个

刚強,晓得说了出来,只有替他们之间制造裂痕,所以她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想了想道:“

妾似乎太过冒昧,公子你的情形好像窘迫…”
“你是说我手边没钱?”金⽩羽冷笑一声道:“我倒忘了,到绮罗舂来的人,至少要捧上千两银子,看来我这穷小子得走了…”
“唉!你说到哪里去了?”⽩冷秋跺了跺脚,道:“我的意思又不是说你…”她说到这里,看到金⽩羽嘴角噙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不由得脸上一红,道:“你明明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偏偏要逗我!”
金⽩羽看到她脸上的那份神情,眼中的冷厉之⾊,渐渐消失。
在记忆中,许多年前,他也曾经想出许多促狭的法子逗弄妹妹,总要惹得她嗔怒

加,甚而掉下眼泪来,他才停止。
但是那份愉快的童心,随着家庭的破碎,而顿时消失。
此后,他苦练武功,矢志复仇,让自己接受最严厉的训练,庒制一切的情感,尽量使自己成为一个冷酷没有感情的人。
在这段期间里,他的心受到一再的淬练,连自己都觉得已经跟钢铁一样的硬坚。
然而他竟在这个时候,突然的回复起一丝童心,兴起了捉弄⽩冷秋的意念,而说出那句话来。
当他眼中的冷漠渐渐融解时,⽩冷秋也看得真切,她的目光凝注着他,眼中倾怈出浓浓的柔情。
金⽩羽的心,只出现一丝隙

容纳对方的柔情,很快地又回复原先的硬坚!
他的脸上又罩起了寒霜,眼中神⾊散寒似冰,映在⽩冷伙的眼里,使得她満腔的热情顿时被浇熄了!
书房里沉默了一下,⽩冷秋轻轻噙了一口香茗,说道:“公子凭你的才华和技艺,不该…”
“不该这样落拓是吗?”金⽩羽冷哼一声道:“在下既不愿盗人财物,又不愿做拦路打劫的⽑贼,钱财从何而来?”
“公子,你又误会

妾的意思了!”⽩冷秋道:“我是说应该有人了解你,帮助你,使你免除贫困的打击…”
“贫困在我来说,正是磨炼我的工具!”金⽩羽凛然道:“我不要任何人的帮助,更不需人了解…”
他的目光一烁,道:“⽩姑娘,希望你以后别再说出这种话来,免得引起在下误会!”
⽩冷秋看到他脸上的凛然之⾊,心中暗暗钦佩,晓得他的脾气硬朗,乃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
她不愿再说什么使他不満的话,于是话题一转,问道:“金公子,你曾说过令妹与

妾极为相似,但不知你从何之处得知…”
“我有舍妹的一张画像!”金⽩羽缓声道:“那是她在十四岁时,家⺟亲手绘的…”
他似陷⼊回忆的思嘲中,眼中泛起一片雾一样的茫然,喃喃道:“那时我才十六岁,韵心是十四岁,我⺟亲有一天突然兴致很好,要跟我们兄妹绘像。她老人家擅于丹青,一向只绘山⽔,但是那一天却不知为什么要为我们绘像,当时我们兄妹都很⾼兴地替她老人家调墨和丹,谁也没有想到…”
他的话声稍顿,面上涌起一丝痛苦的神情,继续说下去道:“她老人家当时费了两天的工夫,替我们兄妹各绘一张画像,是由我们

互收蔵,说是要让我们不管今后离开多远,都要互相记得,更不要忘掉我们是同胞骨⾁,那时候我们怎晓得她老人家心里是什么感觉,如今想来,分明她已有预感…”
他说到这里,按在茶几上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随着他脸上浮起的悲怆神情,他的手指如钢爪般的没⼊茶几里。
⽩冷秋默然的望着他,就那么静静的,动都没有动一下,唯恐会打断他的回忆。
金⽩羽一点都没有觉得他的手指已经深⼊茶几里面,他依然沉缅在回想之中,继续道:“在她老人家绘完像的第三天,我的师⽗从大名府来,他是家⽗多年的好友,我自幼就拜在他的门下学艺,许多年来,他都是趁接我回河北之际,在我家里住上几天,哪里知道就在那天晚上,那群贼子来了…”
他说到这里,呼昅急促,脸孔铁青,眼中充盈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突然捂起了脸,放声痛哭起来,哭泣声中,断断续续的说道:“那几个贼子武功⾼強,庄院里的人都被他们杀尽,连我师⽗都被杀了…那个老贼使用的剑好亮,好快,连爹爹的金龙剑都被斩断…我娘她…”
他整个人陷落在回忆的深渊里,愈陷愈深,一时之间无法从里面脫出来。
此刻,若是有人想要加害于他,只要轻轻一掌,便可以便他滴⾎的心破裂开来!
突然,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缓缓的抚着他的肩…
那是一只雪⽩柔美,不露一丝青络的⽟手,所幸是一只充満爱的手,并非是仇恨之手,否则金⽩羽将会立刻死去!
⽩冷秋抚着他的肩,轻缓的拍着他的背,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脸颊上挂満了泪珠,眼中充満着同情与怜爱的神⾊,环抱着金⽩羽,柔声道:“哦!⽩羽,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金⽩羽睁开泪眼,仰首望去,见到⽩冷秋的脸在眼前晃动,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猿臂,环抱着她,喃喃道:“韵心!韵心,我总算找到你了!”
⽩冷秋晓得他是在恍惚中认错了人,却没有加以否认。
她想起了自己凄凉的⾝世,忍不住珠泪串串,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紫鹃走了进来,道:“姑娘,衙门里的张捕头…”
她一见金⽩羽和⽩冷秋拥抱一起,不住哭泣的情景时,顿时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站在书房门口,愕愕地望着他们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秋很快地惊觉过来,她侧首望去,见到紫鹃愕愕的站在书房门口,一脸惊愕之⾊,顿时脸上一红,侧过脸去,轻轻的推开了金⽩羽,拭去脸上的泪痕,问道:“紫鹃,什么事?”
紫鹃嗫嗫道:“衙门里的张捕头上了船,说是要见姐小…”
⽩冷秋道:“你请他在舱里稍候,我马上就去。”
紫鹃欠了下⾝,不敢多在书房里停留,匆匆的走了出去。
⽩冷秋见她离去,转过⾝来望着金⽩羽,只见他已经拭⼲了泪痕,脸⾊又回复原先的冷漠。
若非是他的眼圈依然是红红的,⽩冷秋真以为他方才的真情流露是自己的梦幻,并非是实真之事。
此刻,他的脸⾊依然冷漠,但是⽩冷秋已经察知他的內心并不如他的脸一样。
她脉脉含情的望着他,道:“⽩羽,衙门里的张捕头来了,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姑娘请不要叫我名字!”金⽩羽冷然道:“在下方才只是一时失态而已,并非…”
⽩冷秋截断了他的话,道:“一个人的真情流露,怎么算是失态?这只能说公子是

情中人,是值得人钦佩的热⾎男儿,并非是冷酷无情…”
金⽩羽冷冷道:“我的热⾎早已凝成冰,我的

情也已结冻!⽩姑娘,你的话是错了!”
⽩冷秋有点

动地道:“⽩羽,你为什么要故意做出这种冷酷的样子?难道你认为青⾐修罗这个名号能带给你快乐吗?”
金⽩羽冷冷道:“我只是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不管他人如何批评我!”
他话声一顿,道:“至于青⾐修罗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记号而已,无所谓⾼兴不⾼兴。”
“我不跟你谈这些问题了!”⽩冷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道:“你在房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金⽩羽道:“你去吧!”
⽩冷秋走了两步,关怀地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金⽩羽冷冷道:“我没有理由现在就走!”
⽩冷秋深深地凝注了他一眼,这才走出书房。
望着袅娜的背影渐渐消逝在眼前,金⽩羽愕了一会,轻叹口气暗暗自语道:“金⽩羽呀!金⽩羽,看来你若不立下决心,就此与她分手,只怕你会被万丈柔情所系,无法解脫…”
他明⽩自己的感情一向很坚強,数年以来,遇见过无数美丽的少女,从未为之动过心、流露出深蔵心底的哀痛。
如今却在⽩冷秋的面前,融解了冷漠的表面,敞露出⾚裸的心!
这可以证明他受到了她的影响,渐渐地堕⼊她所撒布的无形的情网之中。
他乃是个年轻男人,遇见过的少女也不在少数,怎么不了解一个女人的心理?
他就是因为恐伯被她的柔情所系,这才在刚刚初次见到地时,连话都没多说,便转⾝走开。
因为他不愿在深仇未报之前,受到任何人的影响,来削弱他报仇的意志…
想到这里,他霍地站了起来,想要趁⽩冷秋未回来之前离去。
可是他走到窗口往外望去,看到那⽔波

漾的秦淮河时,他却犹疑不定了。他不忍心就此离开,以致使得⽩冷秋伤心。
他负着手,站在窗前往外望去,思嘲也如河⽔般的潺潺流动,好久好久都不能定下心来。
他不明⽩自己怎么会在刻苦炼心五年之后,还会为一个女子而情动,以致心神不宁,神不守舍。
其实他不明⽩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噤制自己感情的,无论怎样坚強的人,他总无法使自己的心变成铁石一般。
因为这世界就是一个有情世界,人是万物之灵,岂能无情?何况禽兽也都有同类之情,配偶之情存在着的!
金⽩羽这几年以来,心中所想的全是找到杀⽗仇人,替⽗报仇,找到嫡亲妹妹团聚一起。
他纵然对天下人无情,他对自己⽗⺟不能没情,对妹妹不能无情,尤其是⽗⺟死去,他全部感情的寄托只有一个渺无消息的妹妹。
由于⽩冷秋的面孔,跟他的妹妹是那么相像,当他晓得她并非是金韵心时,固然很是失望,但是她的影子却已留在他的心底,不能忘怀!
所以他才会在准备离去时,一再的想到⽩冷秋,而不忍伤害她!
就在他犹疑不定之际,他听得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传来。
⽩冷秋走进书房,吁了口气,道:“现在总算可以宁静下来了!”
金⽩羽回过头来,问道:“没有事情了?”
⽩冷秋道:“张捕头已命人把尸体拾起,据他说这是江湖上寻仇的恶斗,要我搬到城里去,免受波及…”
她笑了笑道:“那个张捕头,你不晓得有多好笑,他一直望着我,似乎在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受到伤害…”
她见到金⽩羽剑眉深锁,默然不语,转变话题,道:“金公子,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张画?”
金⽩羽望着她那美丽的面庞,动人的

体,温柔的仪态,只觉心旌有些摇动,几乎想要把她拥进怀中。
他心中微微一凛,定了定神,才发觉不知何时舟中已经奏起了一阵轻柔的丝乐之声,加上⽩冷秋⾝上所扬散出来的那份淡淡的幽香,凝汇出一股无形的力量,庒迫着他的意志…
他晓得自己不该再逗留下去,若是继续停留下去,只怕将难以自制,会从此不想离开…
他的嘴


动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已听得⽩冷秋道:“金公子,你莫非真的害怕我?”
金⽩羽冷冷道:“为什么我会害怕你?”
⽩冷秋道:“除非你自认没有克制的能力,那么便不该害怕留在这里!”
金⽩羽苦笑了下,道:“我…”
⽩冷秋道:“你不用说什么,我明⽩你,同时我也要你明⽩…”
她缓缓的定到金⽩羽的面前,道:“我这一生从没喜

过一个人,我既然喜

了他,就不会害他,更不会企求他给我什么!”
她说到此处,眼睛已经

润,殷红的嘴

微微的颤抖着。
金⽩羽仿佛从她

润的眼睛看透了她的心,他长叹一声,道:“我是一个浪子,像天边的一朵云样,自己也不知道将飘向何处,你又何必…”
⽩冷秋拔下头上的凤钗

给金⽩羽,道:“我说过,我没有企求什么!”她幽幽一叹,接道:“你走吧,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只希望你能够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关怀你的人就行了。”
金⽩羽脸孔菗搐了一下,道:“你…”⽩冷秋把凤钗塞进他的手里,道:“这是我⺟亲留给我的,我从小就带在⾝边,你拿去做个纪念吧!”
金⽩羽见到她说完了话,很快地转过⾝去,他楞了一会,跺步长叹道:“唉!你又何必把我的心留在这里呢!我…”
⽩冷秋低声道:“你只要永远记住这句话,我就心満意⾜了!”
金⽩羽呆呆望了手里的凤钗半晌,默默地将它放进怀里,犹疑了一会,把画轴菗了出来,道:“你把我这画轴留下,如果我在一年之內不回来,你就把它烧了吧!”
⽩冷秋霍地转过⾝来,道:“为什么?”
金⽩羽不敢看她泪珠滚滚流下,垂下了头,说道:“一年之內,假使我不回来,我一定是死了!你…”⽩冷秋泪如雨下,咽声道:“我等你回来…”她望着金⽩羽,半晌后,又说了句:“羽哥,我等你回来。”
金⽩羽定到她的面前,把画轴

在她的手里,然后用袍袖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深深望了她一眼,才转⾝离去。
⽩冷秋望着他的背影,几次都想将他唤住,然而她晓得自己若是那么做,可能一辈子都失去了他。
她方才之所以突然赠以凤钗,要他速速离去,是因为她晓得没有任何人能够留得住他。
与其留他在此生气,还不如让他永远怀念这份感情而离去!
是以⽩冷秋这才以自己的感情作孤注之一掷,施出这一手绝招来,果然她的料想没错,金⽩羽确实对她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
口口口
金⽩羽走出舱门,只觉心头沉重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在⾝后似的,使他有难以割舍的感觉。
他听得舱里传来⽩冷秋轻轻的泣声,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转⾝回去,然而他明⽩自己不能那么做!
他已经把他的心留在船上了,若是再度回到她的⾝边,只怕从此就不想离开她!
到那时,他将长住温柔乡,永远无法挥起慧剑,斩断这一段坚韧的情丝,他的壮志将继续蚀磨下去,终此一生,恐怕都无法报那⾎海深仇。
他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但是总算被他走出舱外,来到船板之上。
淡淡的月光洒落在他的⾝上,映在⽔里,使得他的眼前所出现的都是一片黯淡的银静。
金⽩羽默然在舱板,望着⽔面上粼粼的波光,

动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他的耳边依然有着⽩冷秋的低泣之声,可是那已不能使他的情绪再度

动起来。
他只是奇怪自己方才怎会有那么痛苦的感觉,仿佛隐蔵在心底的火焰在燃烧,烙痛了他的心似的!
想了一会,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举步向船首定去。
他提起一股丹田之气,正待飘⾝跃上岸去,倏然听得舱里传来一声惊叫:“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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