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虚寂莫冷
沈虎禅并没有留在楚杏儿⾝边多少时候,只坐静调息了一会,就走了。
带蔡可饥一道走。
沈虎禅甚至没有拔掉嵌在⾝上的钱镖。
楚杏儿一见,那十枚镖,无一不打在死⽳要害上,张十文的暗器手法,就连沈虎禅也破不了。
不过,钱镖只堪堪沾及⽪⾁,并没有深⼊肌里筋脉。
沈虎禅在发刀的时候,罡气早已遍布全⾝,钱镖是打在他⾝上,但并未曾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楚杏儿想替沈虎禅拔掉钱镖。
沈虎禅陡地睁开双目。
他按住了楚杏儿的手。
楚杏儿先是吃了一惊,后又觉得羞赧。
“不要拔除,”沈虎禅柔声道:“一拔,我的真气反而怈了,让它留着好了,待事情过后再拔除,不妨事的。”
他拍了拍楚杏儿的手背,像安慰个小孩子。
然后便运气调息。
更剧烈的战斗在前面侯看他。
楚杏儿不敢再

扰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一旦决定了要去做什么事,便谁都挡不了挽不住劝不得的。
她只有替他护法。
——強敌说不定还在周围。
“少年剑”中的楚冲、楚撞兄弟正向蔡可饥追问发生的事,并替他舒筋活络,蔡可饥把沈虎禅单刀追斩数大⾼手的事说得活灵活现,楚杏儿便是在这时候听得沈虎禅如何救蔡可饥而退姚八分的。
沈虎禅只歇了一阵子。
甚至还不及一盏茶时光。
他立起、抄刀、昅气,向楚杏儿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向蔡可饥道:“走吧。”
沈虎禅就这样走了。
楚杏儿和沐浪花、司马不可、楚冲、楚撞一路支撑着回到“将军府”然而现在已近⻩昏了。
沈虎禅仍然没有回来。
——沈虎禅还会不会回来?
将军疼惜地看着他的女儿。
独生女儿。
而且也是仍是独⾝的女儿。
“你已经很累了,”将军道:“你为何不歇歇呢?”
楚杏儿说:“我要等他。”
“让我们来等他,不一样吗?”
“他救过我,我不想看他出事…”
“他救过我的兄弟和女儿,我也不想让他出事。”
“爹,”楚杏儿似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问:“如果他能回来,你会对他怎样?”
将军微微笑道:“你要我对他怎样?”
楚杏儿低着头说:“他是个人才…很有用…”忽然抬起了头,恳求似的说:“爹,女儿看他是真心效忠于你的,你就…”
将军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一向是疑人不用。”
楚杏儿的心往下沉。
她抗声道:“可是…”
将军依然把话说下去:“不过我也一向用人不疑!”
他声音转为慈霭:“他不是个很有用的人吗?爹爹一向喜

用有用的人;他不是很忠诚吗?爹爹一向喜

用肯为我效忠的人。”
楚杏儿喜出望外,要不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前,真会掠过去飞抱将军。
将军笑了:“何况,他还是我女儿所欣赏的人呢!”
楚杏儿的脸红了。
因为她是将军的女儿,将军苦心要培植她,让她一早就出来江湖历练,原因很简单:“杏儿,爹爹要你受煎熬历风霜独自解决难题,不一定是要你成为我的強助,也不是要你非有大成就不可。爹爹只有你一个女儿,爹爹的仇家不少、树敌又多,你要是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解厄克敌的能力,只怕⽇后险途难渡,所以你一定得要自強不息。”
楚杏儿也真的自強不息。
加上她的聪明、机巧、讨人

喜,很快的她便真的成为将军麾下的三面令旗之一。
可是,一个洁⾝自爱而又自视甚⾼的女孩儿家,在江湖上,在风尘里,同样会感觉到空虚、寂寞和冷。
她是将军的女儿。
谁也不敢沾她。
她的武功眼界皆甚⾼明,谁都沾不上她。
将军是她的严⽗,她对他且敬且畏,但她却没有一个可以倾吐的人。
她自幼丧⺟。
⺟亲也是文才武略俱能的人,可惜就丧在万人敌手里。
但是万人敌的独子,据说也丧在将军剑下。
故此,将军与万人敌除了在派系上的对立之外,彼此还有不共戴天的⾎海深仇。
楚杏儿平⽇结

了不少豪杰英侠,诸如兜⽟进、唐多令、冷秋帆等,但她不会向他们倾诉心事。
她宁愿向燕赵倾吐。
燕赵虽是将军的敌人,却是她很好的倾听者——甚至可以说是她的知音。
这些年来,她在江湖上闯

,已学会了不怕凶无惧恶而且脸⽪已厚得不会变⾊良心早已不见了,没想到,将军的话,竟会使她脸红,一念及沈虎禅,还会心跳速加。
这点连楚杏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将军接下去的话,她便无法集中精神,只听到一部份,将军好像有些喟叹的说:“只不知沈虎禅肯不肯为我所用…”
然后他们便讨论了起来。
其中又以王龙溪为最大声。
她真想叫王龙溪为“王大声”——不,是“大声王”才对。
这么多人里,她最不喜

听王龙溪说话:既快、又急、特别大声、而且不经脑袋、还自以为是!
——这头大没脑、脑袋生草的呆瓜!
她宁愿听舒映虹说话。
至少舒三堂主很温和、耐心、聪明、且善解人意。
她也情愿跟慕小虾说话。
慕小虾虽魁梧、耝鲁、大块头,但是他怕她。
她喜

人怕。
人越怕她越⾼兴。
武功越⾼块头越大的人越是怕她就越好玩。
可是她知道沈虎禅不怕她。
一点也不怕她。
说也奇怪,她反而有点怕他。
也不是怕他什么,而是怕他不⾼兴、怕他不开心、怕他不喜

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这些。
——这本来又“不关她的事”
她忽然觉得千头万绪,也许是因为曾经受过一晚的惊恐,受了夜一的风霜,同时也战斗了整个黑⾊的晚上,她的脸一下子冷,一下子热,两颊一下子凉,一下子烧,脚下也有些轻飘,头上更有些恍惚。
她勉強敛定心神。
——可不能歇看。
——要等沈大哥回来。
她集中精神,正好听到将军在跟燕赵说:“你也累了。”
——燕大叔累了?
——他为什么累?
——他怎会累?
燕赵道:“不累。”
将军道:“你也忙了整个晚上。”
燕赵道:“忙,不一定就累。”
“对,正如疲,不一定倦,”将军道:“疲只是⾝体的累,倦则是连精神意志都累了。”
燕赵道:“只要忙得有收获,就算疲,也不觉倦。”
将军似是不经意地问:“你有收获么?”
燕赵慡快地答:“有。”
将军一笑。
可是楚杏儿不懂。
她不懂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她以为自己没留意先前的说话,以致跟不上內容。
其实不仅是她不懂,连舒映虹等人也没听懂,将军和燕赵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过他觉得自己必需要报告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蔡般若来了。”
蔡般若来了。
蔡般若是东北“五泽盟”总盟主。
他在武林中,有着举⾜轻重的地位。
他的“⾼唐指”不但是东北一绝,据说只有当年的“长空帮”帮主桑书云之“长空神指”以及⽩⾐方振眉之“王指点将”才能克制他,他德⾼望重、博学旁通,有人说,如果不是他遇事太过裹⾜不前,不能全⾝投⼊,他旗下的“五泽盟”早就在二十年前大举中兴。
正如将军和万人敌⾜以相峙,蔡般若在武林中的位份,只有西南“万⽔千山”钟诗牛才能匹比。
“五泽盟主⾼唐指”与“万⽔千山总是牛”本⾝就有很多

绕不清的渊源与纠葛,总之“五泽盟”的蔡般若,因西南有“南天王”钟诗牛在,一直都不肯踏⼊长江以南一步。
可是蔡般若这回却来了。
以蔡般若跟万人敌与将军的微妙关系,他的出现,⾜可影响均势的战局。
——问题是:蔡般若因何会在此时此境此际此地出现?
连王龙溪都不噤动容。
将军并不动⾊。
燕赵也不动容。
燕赵望望屋梁。
将军也看看屋梁。
他们倒似一早就已知道此事。
连舒映虹也不噤愣了一愣。
——难道是自己报导错了消息?
曾有过这样的先例:舒映虹孜孜地报告一个重大而秘密的讯息,结果到了后来,才知道

本是个错误的,将军早就知道了,当面指出时,舒映虹不免有些讪然赧然。
他当然不希望这种事情会重现。
——一个人,确实没有几次面子可丢。
不过看将军的情形,又不似对他所提供的讯息怀疑。
他反而向燕赵心平气和的道:“他果然来了。”
燕赵也平静地道:“他真的来了。”
将军抚髯:“也许,他早该来了。”
“要掌灯了,”燕赵说:“沈虎禅也该回来了。”
话未说完,忽听外面远远远远远远有马嘶声。
一人仓皇而⼊,⾜不沾地,⾝法极为⾼明。
他人未到,已屈膝,脚未沾地,额头已向将军一头跪了下去,发出“砰”地一响,疾道“禀报将军,有敌骑一人正往关口里闯…”
语音未了,另一人已疾掠而⼊,额上満是密集的汗珠,来不及跪倒便已叫道:“禀将军,来人已闯⼊大门!”
他的话未完,马嘶声已极

近,又一人如流星般

到,人未到大厅,张口便喊:“不好了,他已…”
他这句话也没有说完。
因为没有说完的机会。
这刹那间,马嘶已自大厅响起,一骑如风卷云涌般冲了进来,一时间众人惊起走避,王龙溪大喝一声,正要徒手上前拦截,那匹神骏陡然勒住。
一切都静了下来。
唯有将军和燕赵,仍站在原处,纹风未动,静观其变。
马上有三人。
楚杏儿喜而叫唤:“沈大哥。”
一人自马后一跃而下。
那是蔡可饥。
他脸上青一块、瘀一块、人中渗着鼻⾎、嘴角也有⾎丝、一条腿还瘸了,可是他的表情,既光彩又振奋,彷佛刚好打了十八场大胜仗。
他手里还抱着一人。
徐无害。
徐无害虽脸⾊青⽩,状甚衰弱,但如将军这些明眼人一眼看去,已知徐无害并无大碍:
——他死不了。
还有一个人。
第三个人。
这个人就在马上。
是他策的辔。
是他控的马。
也是他救的人。
他仍然神威凛凛。
可是他并没有下马。
他是整个人栽倒下来的。
——他是沈虎禅!
沈虎禅回来了。
和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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