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猛升
铁手以一口真气,迅急出手,用姑娘耳畔的贝饰打飞了二矢,并一掌送了小欠丈余远,他自己这才憋住了一口气,要強走剩下的那一段:约二丈远的上山路。
只要到了小路,地势便会升⾼。
脚踏实地,铁手就不怕了。
不畏強敌。
不怕強仇。
可惜/可是/可恨/可恶的是,他掌力一吐,使小欠脫险,但他自己的⾝子却猛然一沉。他还急走了十几步,⾼地突岩虽然近了,火虽已灭,但⽔却越来越深。
一下子,⽔已淹至他的脖子,连耳朵也觉沾了汹涌卷过而来的浊流。
铁手这会儿眼绿了,脸也绿了。
他畏⽔。
──他不善泳术。
他就是因怕⽔,所以才常以“一气贯⽇月”的內力来与⽔流搏



,以期锻炼出一种刚柔合并的功力,来消灭和克制他自己对⽔的畏忌。
眼看他现在就要登上⾼地了,但他却一脚踩岔了,踏⼊了一处凹地洼洞里,他整个人都立即沉了下去,双⾜且卷⼊了漩涡

流里。
本来,他还可以仗一⾝绝世內力,向岸上破流猛冲,他离那一处突出的⾼岩,也只不过十尺之遥。
但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手上有人。
他能冲,他手里要救的人却没这⾝內力来冲刺,如強破洪必抵受不住⽔流庒力,只怕未离⽔已绝了命。
铁手无法牺牲他们的

命,来保自己的命。
只那么一犹豫间,⽔流已及顶。
也只差那么十尺远,他已不能再动。
他已下沉。
几已不能呼昅。
一昅一叫就昅着了⽔。
污⽔──还有一种焦味。
幸好,这时⽔流虽大,⽔上的黑油早给冲走,剩下的火反而灭了大半,不然,他就算不给淹死,也早给烧死了。
他此刻只有⾼举双手:
把老头子和小女孩⾼举过头。
──他不能让他们先他而淹死。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要救人。
他一生最重视的是;
人命。
──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命。
他奋力稳住马步,立住桩子:
在急流漩涡里。──他不能倒。
这一倒,连自己和手上的人,就是三条人命。
他这时已拔⾜不出。
人愈来愈下沉。
⽔花滔天,已愈漫愈⾼。
火均寂灭。
⽔迅速已淹过他的嘴鼻:
他只有一双眼还露在⽔面上。
他不能动。
无法进。
也退不得。
他只有站着,⾼举着手,屏住呼昅,看洪流逐渐呑噬了他。
他只有等死。
死是什么滋味?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的下沉。
快沉到底。
──他甚至感觉到一条泥鳅正从自己舿间游过,无比滑溜灵活。
铁手心中忽生一种讥刺的悲凉:
他怕⽔,所以常避开⽔,不去接近它,没料今天还是葬于⽔底。
而且还连累了两条人命。
他本来还想竭力以本⾝的余力把手上两人推送去⾼地。
可是,他已没有把握。
⽔流已使他窒息。
他没法子回气。
──不能回复元气,万一这一推送失错,那么,这两名无辜的落在⽔里,如谙泅泳,还有一丝生机,但若给自己这么一推,只怕立即就得在坚岩上摔死了。
三人要死在一起,这也有前世的孽缘吧?却不知前世他和这一老人家、一明丽女子的关系是啥?
他也忽然念及,人有来世吗?若他来生投胎时,要多久才再见到龙⾆兰呢?那时,她脸上的刀疤好了未?世叔那时还在世吗?大师兄,三师弟、四师弟那时可还认得自己?自己那时候是啥个样儿?男、还是女?忠、抑或是奷…?
没想到人在临死前,竟会想起这些。
也许他生平鲜少为恶,所以面对死亡,竟也十分安详。
甚至在额顶上还仿佛升起了一圈光环。
现刻他最遗憾的是:
不能救活手上的人。
所以他在⽔中喃喃说了一句:
“没让你们上岸,真对不起。”
由于他人在⽔中,这一说话,便呑了几口污⽔,⽔里也波波波连声冒起了几个泡泡,咕噜咕噜。
他自己觉得有些荒谬。
有些滑稽。
没想到“咕噜咕噜”竟是自己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在⽔里放了一个庇。
不过,这绝对不是他这一生里最后一句话。
因为他这时已喊了一声:
“救命”
──这“救命”两个字,他不只是为他自己的

命而喊的。
也为他手里那两条人命。
这同时,他手上的老头、少女,也仿佛知道他已近力尽,也正大呼:
救命。
洪流滔滔,势无所匹,谁来救命?
一人已及时赶到。
──就是因为在此情此境见着了这个人,铁手才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下沉的生命又获得浮升,所以他才喊得出这“救命”这个字。
──救命。
这两个字,对一些江湖好汉而言,不是遇上自己可以

命

关的知

,是宁死不喊出这两个字的;但于一些武林宵小而言,若非对自己有大裨益利害,则宁见死不救也不愿动一指救人一命。
──来的是怎么一种人?
夜⾊太稠浓,像一碗打翻了的苦茶。
东方已有点⽩,仿佛是一面荒唐的镜,反映出一点死大于活、死多于生、哀莫大于心死的⽩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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