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优孟衣冠
汪伪权政粉墨登场后的种种矛盾与笑话。
民国29年3月30⽇,南京城里城外,店铺住户挂起了青天⽩⽇満地红的国旗;不过上面还有一面三角形狭长的⻩布小旗,旗上有6个字:“和平、反共、建国”有人说,这面小旗,犹如梁山泊替天行道的杏⻩旗。于是有人就把这面”杏⻩旗”扯掉了。
这一扯坏了,有个”皇军”经过,一望之下,神⾊大变;楞了一下,奔上去拿⽪鞋脚猛踢大门,一面踢,一面大骂”马鹿!”
这一下,吓坏了街坊,惊动了察警;消息一直传到”长市”⾼冠吾耳中。
这个矮矮胖胖、満脸浊气的长市,穿一件蓝⾊宁绸夹袍,上套一件丝黑绒马褂。正在”国民府政”以地主的⾝分,周旋在”各部会首长”之间;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因为得以留任而显露的笑容,顿时消失;走到正跟陈公博在

谈的周佛海面前,低声说道:“市区有一点中⽇纠纷,我想跟院长,部长报告,请示处理办法。”
“喔,”周佛海问:“何谓中⽇纠纷?”
“有些老百姓把国旗上的飘带拿掉了;⽇本兵见了大为不満,说他们打了3年的仗,死伤累累,目标就是青天⽩⽇期,不想今天会在他们占领的地区发现,自然不能甘心。”⾼冠吾又说:“类似情形,不止一处;此刻新街口集中了成千上万的⽇本兵。倘或没有善策,或许会有暴动的危险。”
“我早知道,”陈公博脫口答说:“一定两面不讨好。”
周佛海没工夫发牢

,只问⾼冠吾:“你倒说,有什么善策?”
“是不是下令——,”他也有些说不出口;而终于很吃力地说了出来,下令暂不悬起。
周佛海几乎要破口大骂”放弃!”⾼冠吾看他脸⾊难看,赶紧又提第二个办法。
“或者,请部长打一个电话给西尾寿造大将,请他想办法安抚。”
西尾寿造大将是⽇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提到他,周佛海的气又来了。
“我们府政还都,⽇本不派大使;连驻华派遣军司令都不来观礼,真岂有此理!”周佛海说:“我不跟他打电话,我找影佐。”
于是将影佐祯昭找了来,匆匆

谈,定了两个步骤,一方面由他分别打电话给西尾寿造及⽇本宪兵司令,劝导”皇军”散去;一面由⾼冠吾派察警劝告百姓,挂国旗务必须有那面小⻩旗。
部署初定,只听得军乐大作,原来”代理主席”汪精卫到了。”文武百官”不是蓝袍黑褂,就是⻩呢戎装;唯有他穿了一套长礼服,不过头有点抬不起来,全靠浆洗得雪⽩的硬领撑住。当然,脸上不会有一丝笑容。
行礼如仪到了”代主席致词”只是汪精卫手撑着讲坛,茫然地望着台下;久久不发一语。
汪精卫的演讲,在

国要人中考第一,往往一上来就探骊得珠,几句话便能昅引全场的注意力;但这天却语音低微,有气无力,往⽇演讲时那种飞扬的神采、清晰的声音、优雅的手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后排的人只见他嘴

翕动,不时有一两句”大亚洲主义”、”无百年不和之战”之类的话,飘到耳边。最后一声”完了”倒很清楚;令人想起宣统登基,在太和殿的宝座上大哭特哭;他的生⽗摄政王载沣为了哄他,不断大声地说:“一会儿就完,一会儿就完!”果然2年工夫便断送了天下;如今汪精卫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完了!”
“开锣戏”草草终场;汪精卫随即到”行政院”院长办公室”判红”——就职贴红纸布告,稿上要画”行”办了这件开手第一件的例行公事;他拿起第二个卷夹,里面是一叠电讯;头一条就是暂迁重庆的国民府政明令”通缉卖国降敌汉奷陈公博”等77人;这是汪精卫决定组府后,央中第6次发布通缉令:第一次只有汪精卫一个人;第二次也只有两个人:周佛海、陈璧君;第三次有褚民谊、梅思平、丁默更、林柏生之流,一共9个人。这3次通缉令,层次分明,谁是首、谁是从;谁是汪记府政最重要的人物与次要人物,从名单先后,一望而知。
第4次是通缉汪记的军事首脑,一个鲍文樾,一个叶蓬;第五次通缉”次长级”的人物;这一次的人数最多,连同以前5次发布的名单,是一网打尽了。
汪精卫默无一语地,看完电讯;抬头看见他的”秘书长”陈舂圃站在哪里,便即问道:“你有事?”
“是的!”陈舂圃说:“重庆的中常会,本月21⽇决议:尊称总理中山先生为国⽗。我们是不是也要改尊称?”
汪精卫不作声,好久,才叹口气念了吴梅村的两句诗:
“我本淮南旧

⽝,不随仙去落人间。”
这时褚民谊也到”外

部”接事去了;在部长室判了行,随从秘书向他报告:“部里同仁集合在大客厅,请部长出去受贺。”
“受贺!”褚民谊摇头摇:“何喜可贺?”
“那末请部长跟大家见个面,说几句话。”
褚民谊想了一下答一句:“也好!”起⾝就走。
大客厅已经集合了全部的职员,总共20多人,次长徐良与周隆庠,看到他的影子,导领鼓掌;褚民谊抢上几步,捞起长袍下摆,就势⾝子微蹲,捞着袍角的右手从左往右一甩,长袍下摆抖出个半圆形,同时双手抱拳作了个罗圈揖。
有个女职员,看他那副打太极拳”以武会友”的功架,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家都替他发窘,他却夷然不以为意,咳嗽一声,开口说道:“我可以告诉各位:各位将来会很清闲;因为外

部

本没有外

可办——。”
站在旁边的次长周隆庠,觉得部长的话,很不得体;便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检点。褚民谊转脸一看,马上就又有话了。
“我们现在的外

,只办一个家国,就是我们的友邦,⽇本!其实对⽇外

,只要两周就够了。那两周呢?一位是财政部周部长;一位是我们的⽇本通,”褚民谊一指,”喏,周次长。”
这似捧似嘲的说法,搞得周隆庠大为尴尬;只有窘平地微笑着。另一个次长徐良则紧闭着嘴,脸⾊发青,相形之下,更显得是在生气。
褚民谊其实是个老好人,他的对⽇外

”两周”论,说的也是实话,并无讥嘲的意味;此时看到徐良的脸⾊,只当他为了自己抬⾼周隆庠而不悦,內心不免歉然,觉得对他也要有个

代。
“本部的两位次长,一对外,一主內,从今天气,我请徐次长看外

部的家;徐次长就是大家的婆婆。”
这个譬喻,倒也颇能符合实情;而且也算很客气的说法,所以徐良脸上的肌⾁也放松了。
那知下一句话出了⽑病,”徐次长是常务次长,”他说:“看家是本分——”
此言一出,引起了轻微的

动;褚民谊不明所以,把话停了下来。他的随从秘书赶紧上前,低声说了句:“徐次长是政务次长。”
“喔,喔!”褚民谊转过脸来,右手握拳,左掌往拳头一搭,向徐良打个招呼:“对不起,对不起!”他又向大家说:“我弄错了。徐次长以政务次长看家稍为委屈一点。徐次长留学⽇本、国美,得过学位;希望将来对英美的外

,能够开展,还要大大地借重徐次长的长才。”
这番话总算能让徐良心里舒服,但周隆庠却急坏了。
因为褚民谊的这几句纯粹为了想敷衍徐良的话,以出于”外

部长”的地位来说,可视之为宣布新府政的外

政策:希望开展对英美的外

。从抗战以来,国美一直对⽇本采取庒制的态度,最近这一年,⽇美关系更紧张;尤其是上年7月底,国美继公布对⽇战略物资噤运令以后,通告废弃⽇美通商航海条约;对⽇本的经济,是个极大的打击。现在⽇本的少壮派军人,反美的情绪很強烈,战略方面在酝酿”南进政策”希望能在取得重要资源上打开一条出路;同时已有人提出一个很受重视的构想,缔结⽇德意同盟,必要时放弃反共的基本政策,拉拢苏俄,一起来对付国美。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褚民谊说要开展对英美的外

,势必引起⽇本极大的误会。所以周隆庠不顾褚民谊还在大放厥词,照理应该在场聆听的礼貌,悄悄退出去;首先找到”大阪每⽇新闻”的记者,生长在国中的鸟居太郞去解释。
“褚部长的意思,决非希望跟英美合作;不过,为了减少际国上对新府政的敌视态度,不能不说两句门面话。请你不必发表,免得引岂不必要的误会。”
“我对褚部长很了解,不会误会。”鸟居太郞笑一笑说:
“恐怕褚部长自己都不知道,他这随便说的两句话,可能会害得板垣中将大为紧张。”
他说的板垣中将,就是”国中派遣军总司令”的总参谋长板垣四郞,是⽇本陆军少壮派的中坚分子。在他当关东军⾼参时,与同僚后辈后原莞尔,发动了九-一八事变,称之为”石原智略,板垣实行”是个很难

的家伙;所以周隆庠很伤脑筋。
“还有,”鸟居太郞又说:“外务省方面,也可能会延启发布阿部大将使华的消息。”
这就更严重了。原来周佛海主持对⽇

涉时,曾经一再要求⽇本,首先承认汪记府政,同对遣派”大使”⽇本內阁与军部意见一致,因为还希望能跟蒋委员长谈和,一时不便承认汪记府政,表示仍旧尊重迁都重庆的国民府政。至于派大使,应在承认新权政以后,目前为了便于谈判基本关系起见,⽇本决定在汪记府政成立以后,遣派一名特使。人选亦已决定,是卸任的首相陆军大将阿部信行;预定在4月1⽇宣布。
如果因为褚民谊信口开河的两句话,⽇本外务省先要澄清此事,再发布阿部使华的消息,那就意味着新府政的对⽇外

,一开始便有挫折,这在周隆庠看,是件很严重的事,也宜乎及早解释,才能弭患于无形。
于是等褚民谊回到部长室,周隆庠便将鸟居太郞的话,很宛转地作了说明;然后请示处置办法。
礼貌很周到,实际上是有意难一难”部长”果然,褚民谊楞住了;他没有想到,随随便便一句话,竟会引譬如此严重的后果。
“我跟汪先生去说,我不能做这个部长;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
“是的。”周隆庠平静地答说:“做外

官,就是在这方面必须受拘束。请部长亦不必跟汪先生去说,似乎头一天就要掼纱帽,夫人会不⾼兴。”
周隆庠口中的”夫人”就是陈璧君;汪府政中除了罗君強,数褚民谊最怕她。罗君強还可以敬鬼神而远之;褚民谊是至亲,三天两头要见面,她唠叨起来、想不听都不行。所以一提到她,褚民谊就气馁了。
“反正部长的本职是副院长,目前也不必辞兼职;刚才部长说过,请善伯先生当家,以后关于外

方面的事务,部长不管就是。”
“对、对!请徐善伯替我主持一切,有什么仪式,要我出席,我来摆摆样子就是。”褚民谊又问:“今天有什么活动?”
照道理,像这种⽇子,外

部是最忙的时候,各国使节觐贺、设宴招待,往往人手不够,还要临时向外借调。但汪记府政成立,除了”満洲国”有一通贺电以外,那一国也不理睬;这自然是很令人难堪的事,不过周隆庠却沉得住气。
“国难期间,一切从简。”他轻描淡写地说。
“那末,我在部里没事了吧?”
“是的。”
“没事我就要走了。”褚民谊说:“以后一切请你跟徐善伯疲劳。”
出了部长室,褚民谊又去看徐良,将私章

给他保管;随后又到各司的办公室去周旋了一番,离去时连声道”再见。”第一天上任,行迳倒像卸任道别;许多人感觉到,是个外

不终的不祥之兆。
褚民谊是扬长而去了,由于他”失言”而可能引起的误会,却必须赶紧处理。汪记府政的一切对⽇

涉,大都透过影佐祯昭理办;为此,影佐还特地设立了一个特务机构,代号是”梅机关”周隆庠此时就是找梅机关去接头。
几通电话打下来,觅得影佐的踪迹;他在周佛海的”财政部”部长室。于是周隆庠跟周佛海通了电话,将褚民谊信口所发的论调,以及可能引起的后果,作了扼要的陈述;然后提出他的看法,向周佛海征询意见。
“我同意你的办法;影佐在我这里,我请他马上处理。其实,民谊的话也没有错;只要作了解释,不致引起误会。”周佛海又说:“倒是有件事,跟外

部也有关系;我希望你立刻能来,一起跟影佐办

涉。”
“是!我马上来。”周隆庠说:“不过,能不能请你先把是件什么事告诉我;我好准备。”
“解散兴亚建国运动那件事。”
这件事周隆庠是很明了的。最初⽇本人所希望的汪记府政,能够”扩大基础”容纳各

各派,造成一种各方面都期待”和平”的声势;使得国民府政不能不重视此种现实,从而放弃抗战到底的决策,出现⽇本所期盼的”全面和平”
为了这个缘故,影佐决定找国中人组织一个变相的政

,支持这个”政

”参加新府政,一方面作为”扩大基础”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可以透过这一”傀儡政

”去控制汪记府政的內部。不过,他自己不便出面来搞这件事;找了一个老朋友岩井英一来负责。
岩井英一出⾝于⽇本为了训练间谍而设立的海上”同文书院”说得极好的一口国中话;汉文写作亦很能顺。当”一二八事变”前后,重光葵当海上总领事时,他以副领事的⾝分,担任⽇本驻沪领事馆的发言人,因此跟海上的新闻记者很热;同时跟好些报情贩子建立了关系。这时接受了影佐的委托,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本名袁学易,号逍遥,后来改了单名,叫做袁殊。他是湖北人,留学⽇本,精通⽇语;人又生得⾼不満5尺,看上去就更像⽇本人了。真所谓”矮子肚里疙瘩多”他的神通确是很广大,那一个特殊的组织中,他都能揷上一脚;岩井就因为他三教九流中都有朋友,才看中了他。
经过几次密谈,有了成议,配合军部正在要求设置的”兴亚院”将这个组织称为”兴亚建国运动”;先由袁殊找人将”兴亚建国运动”的理论基础先建立起来,再招兵买马,正式推出。
这件事很快地让周佛海知道了。国中共产

在嘉兴南湖的船上,第一次开发起会议,他跟陈公博是10个代表中的两个;对于搞这套花样,敏感得很,不相信袁殊只是帮⽇本军部做事。再深⼊调查,发现袁殊所找来的重要助手之中,翁永清与刘慕清是共产

;陈孚木做过陈铭枢当

通部长时的政务次长,跟廖承志非常接近。这就使他怀疑”兴亚建国运动”可能是共产

的地下工作机构。
于是周佛海将丁默更找了去,要他抓袁殊;丁默更说,他跟吴醒亚是一起的,有”中统”的关系,他不能抓他。不但丁默更,连李士群也一向对”中统”另眼相看的,因为他们都是”中统”出⾝,旧⽇同僚自有香火之情;同时也是为自己留个退步。
“你知道不知道,”周佛海问说:“袁殊有4方面的关系:⽇本、共中、中统之外,还有军统?”
“我知道。”丁默更坦率答说。
“既然知道,我希望你即刻采取行动。”
于是袁殊以”军统”驻沪报情人员的罪名,为76号逮捕。岩井很快地就知道了,去见丁默更及⽇本宪兵队驻76号的联络官冢本中佐,要求释放袁殊。
丁默更与冢本一致拒绝。岩井退而求其次,要求保释,亦商量不通;最后提出要求:借用两个星期。
“我受军部的委托,有一项极重要工作,

给袁殊理办,快要完成了;借用两星期到期还人。如果你们不相信,不妨向影佐祯昭大佐求证。”
抬出这个汪精卫的”最⾼顾问”丁默更终于不能不同意。岩井将袁殊保了出来,一辆汽车开过外⽩渡桥,安置他在北四川路驻沪总领事馆的礼查饭店;这里是”皇军”直接管理的”警备区”为76号势力所不能到,所以到期岩井不还人,丁默更亦拿他没办法。
更坏的是,这一来反

得岩井提早将”兴亚建国运动”的招牌挂了出来;本部就在闸北宝山路岩井家中,对外的名义,只称”岩井公馆”岩井替他拉拢一批⽇本浪人,都是与军部少壮派有密切关系的极右派分子,如儿⽟誉士夫等;国中人方面的成员,亦极尽其光怪陆离之至,连专以三角恋爱为题材的小说家张资平,都罗致在內。
周佛海当然无法容忍,跟岩井的

涉没有结果,岂不得已只好向影佐祯昭,提出极严厉的警告:如果⽇本人要扶植一些背景复杂的人,另树一帜,公开活动,即表示对汪精卫不信任,立即停止组府的工作。
事态严重,影佐不能不接受周佛海的要求;但他本人的处境很为难,因为这个组织原是他授意岩井发动的,自不能出尔反尔。因此他一方面通知岩井,最好暂停活动,尤岂不可招摇;一方面关照岩井托⽇本驻华大馆使的一等记书官清⽔董三,陪着他一起去向周佛海解释。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
如今岂不及待地又要解决这桩”悬案”是因为有个特殊的原因;周隆庠是到了周佛海那里才知道,前一年秋天,也就是周佛海向影佐提出严重的

涉之前不久,岩井曾率领了”兴亚建国运动”的8名发仆人,到东京拜访过內阁总理大臣阿部信行大将。如今阿部是以”重臣”的⾝分奉派来与汪府政谈判基本关系的”特使”;如果岩井、袁殊借阿部的招牌有所活动,将会增加汪府政很大的困扰。因此,周佛海再度表示了強硬的态度,”兴亚建国运动”非解散不可。
“周先生,你实在是误会了。”影佐很婉转地说:“共同防共是近卫三原则之一;亦为贵我双方合作的主要基础。请你想,我们怎么会支持一个共中工作的组织。”
“不错,我相信你跟岩井的本心无他!但是,你们完全不清楚袁殊的背景。他们罗致的人,都是⾚⾊分子,对于这样一个具有鲜明⾚⾊的组织,莫非你跟岩井居然能视而不见?”
“这,”影佐答说:“是周先生主观的看法。”
这一下,周佛海火了,”大佐,你太偏听了岩井;而岩井是政治⾊盲。”他抓起笔来,在便条上写了一个名字,递给影佐:“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影佐看上面写的是”恽逸群”三字,摇头摇说:“不知道。”
“这个人本来是一个通讯社的记者,从外表上看,了无是处;可是,他是资格很老的共产

。”
“真的吗?”影佐仍旧在怀疑。
“我现在无法使你相信。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试验的办法;此人现在住在袁殊那里,深居简出,而”兴亚建国运动的⼲部名册中,并没有他的名字,你想,这说明了什么?”
“有这样的事?”影佐到此时才有了明确的答复:“我要调查。如果真有像周先生所说的情形,当然很可疑。我要勒令岩井解散!”
周佛海点点头,转眼看着周隆庠说:“你听到了影佐大佐的话了?你做个见证。”

涉到此告一段落。过了五六天,周佛海关照周隆庠向影佐探问结果;影佐答说,他已经证实了确有此事,也曾依照承诺,勒令岩井解散;他说:“兴亚建国运动这个名义,已经不存在。”
周隆庠将他的话,据实转报;周佛海知道问题并未解决,”名义不存在”的说法,意味着实际活动仍将继续。
为了处理袁殊的问题,周佛海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一个密友,也是”十弟兄”之中的中坚分子金雄⽩,平时他有挂牌做律师,以他在新闻界的关系,各方介绍的案子很多;特区法院与巡捕房又多的是

人,所以业务茂盛,路路皆通,生活泼为优裕。但他是个战国策士型的人物;又有东汉智识分子,过分看重人私义气的⽑病,感于周佛海的情谊,不顾一切,如海上⽩相人打话的”闲话一句”毅然”落⽔”了。
在周佛海左右,他跟罗君強共事,在南京办了一张《中报》,与汪府政同⽇登场,很明显地表示出这就是汪府政的机关报。但金雄⽩办报是內行,他知道如果办成一张处处为”府政”讲话的”官报”销路一定会成问题,因此他另有一套争取读者的做法;但必须以副社长的名义,独断独行,期无掣肘。
这一来,作为社长的罗君強,自然大表不満;他是个很霸道的人,不是他的权力,尚且要争,何况本应是由他作主的事,岂甘拱手让人?所以《中报》一开办,內部就出现了人事磨擦的现象;金雄⽩当然也知道,但他一向倔強,而且自信像罗君強这样的人,他也还斗得过,所以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同时,他在办报以外,还在进行一件可以发财的事,也没有工夫去跟罗君強计较。
这天,周佛海要找他,而他恰好为了那件”发财”的事,也要跟周佛海去谈,见了面,自然周佛海的事先谈。
“袁殊那面有回音来了,兴亚建国运动的名义,可以取消;实际上当然还有花样。”周佛海说:“我想请你去查一查,到底是何花样?袁殊个人有什么希望?”
“你是预备跟他妥协?”
“不能说妥协;或者可以说是安抚。”
“恐怕不是安抚所能解决问题的。”金雄⽩说:“据我所知,岩井跟袁殊,始终并未放弃这个活动;不过改采思想文化运动的形式。如果说他们的活动有危险

,那末这个危险

由表面转为潜在,危险更甚。”
“只要他们确是搞思想文化也不要紧。目前,仍旧请你替我留心;必要时,你不妨代表我跟袁殊谈一谈,要求合理,我自然可以接受。”
“好,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自己的事呢?”周佛海说:“梅哲之要去验资了。”
“已经来验过了。我正要跟你谈——。”
原来周佛海几次向金雄⽩隐隐约约地表示过,在未来的政治活动中,因为要打通央中的关系,不能不掩护来自重庆的报情人员;这样,就必须有一笔不能公开的经费。金雄⽩知道周佛海在汪府政中担任财政部长并兼”央中储备行银”的负责人;因而自告奋勇,预备办一家行银,必要时可作为周佛海的”外府”周佛海同意了,说是”试试也可以。”
于是,汪府政开张的第一天,金雄⽩就将申请核发行银营业执照的呈文,送到了财政部。这家行银定名为”南京兴业行银”资本额为法币50万元。金雄⽩对办行银是外行,经朋友介绍了一个姓葛的本地人,负责筹备;那知此人全无用处,却又好面子,有难处一直不肯说,先是无法觅得行址,只好以新建的《中报》报馆楼下,临街的一部分暂且将就。继而是到得要验资时,才向金雄⽩呑呑吐吐地说破,股本仅仅只招得半数。
“亏得梅哲之帮忙,今天来验资,我把事实真相老实告诉他,请他通融理办;不过,我已经向他保证,明天带⾜全部资金去看他。哲之已经答应了。”
“那,”周佛海问:“你要凑⾜50万法币;只有一天的工夫,来得及吗?”
“我想没有问题。”金雄⽩略停一下说:“不过为防万一起见,我不能不先报告你。”
“我知道了。如果有问题,你跟淑慧直接去说。”
彼此心照不宣,话不必明说。金雄⽩倒确是”为防万一”;事实上还差20几万法币,他都用电话接头好了。当天晚上,坐了汽车四处一跑,凑⾜全部资金;第二天一早到财政部钱币司,当着承办人请司长梅哲之验资。不到一个星期,领到了第一号行银开业执照。
行银是开门了,凭借金雄⽩的关系,拉来了好些不需付息的”甲种存款”;大多是各机关的公款。但寄人篱下,看起来是一爿钱庄,纵有发展,”钱途”有限。金雄⽩看不懂帐簿跟传票,海派作风却是⾼人一等;找了他的⾼级助手来,宣布要自建行址,预算是全部资本法币50万元。
照姓葛的看,”董事长”在发神经;全部资本都花在造房子上,营运的资金在哪里?当然,存此疑问的,不止他一个人。
“你们当我发疯了,是不是?我说个道理给你们听,你们就知道了。第一,做生意最势利,行银更势利;现在南京兴业行银,租了中报的几间店面作行址,怎么样也不能叫人看得起。如果自己有富丽堂皇的行址,人家的观感就大不相同,而且也估不透你的实力;心里只是在想,光是房子就值几十万,资本怕不有几百万?那一来,你们设⾝处地想一想,会不会拿存款送上门来?”
姓葛的点点头答说:“这倒是实话。”
“我再说句关起门来,自己人心里的话。对于小客户,他们节⾐缩食,省几文下来送到我们行里,生点利息,总要给他们有个保障;最稳当的保障,就是不动产。将来不管怎么样,行银的房子总是⽇本人搬不走的。”
在场的人,听得这段话都觉得别有滋味在心头,各自有所警惕;当然,也有好些人深受感动,本来只是觅一枝之栖,好歹餬口的人,都变了想法,认为对这个行银,值得投注心⾎。
因为如此,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很快地就在中报馆同一条路的朱雀路,觅得了一块地⽪,找建筑师打了图样,克⽇兴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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