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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6节
 05

 路过易遥家的时候,会看到她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

 她妈林华凤每天下午都坐在门口嗑瓜子,或者翻报纸。

 齐铭从厨房窗口把笔记本递进去“给,帮你抄好了。”

 易遥抬起头,擦擦额头的汗⽔,说,谢谢,不过我现在手脏,你给我妈吧。

 齐铭将笔记本递给易遥她妈时,她⺟亲每次都是拿过去,然后朝房间里一扔。齐铭听到房间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

 往前再走两步,就是自己的家。

 钥匙还没揷进孔里,⺟亲就会立刻开门,接下自己的书包,拉着自己赶快去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差不多会听到隔壁传来易遥“妈,饭做好了”的声音。

 有段时间每天吃饭的时候,电视台在放‮湾台‬的连续剧《妈妈再爱我一次》,听说是据当年轰动一时的电影改编的,⺟亲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沉浸在被无私的⺟爱感动的世界。那段时间,⺟亲总是会擦一擦眼角几乎看不见的泪⽔,然后告诉齐铭⺟亲的伟大。

 齐铭总是沉默地吃饭,偶尔应一声。

 就像是横亘在⾎管里的棉絮,阻碍着⾎的流动。“都快凝结成⾎块了。”心里是这样満満当当的庒抑感。总觉得有一天会从⾎管里探出一刺来,扎出⽪肤,暴露在空气里。

 每当⺟亲装腔作势地擦一次眼泪,⾎管里就多刺痛一点。

 也只是稍微有一点这样的念头,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对⺟亲的嫌恶。这是违反伦常和道德的。所以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偶尔如气泡从心底冒出来,然后瞬间就消失在⽔面上,啪地破裂。一丁点儿的⽔花。

 不像是易遥。

 易遥的恨是⾚裸而又直接的。

 十三岁的时候,偶尔的一次聊天。

 齐铭说:“我妈是老师,总是爱说道理,很烦。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易遥回过头,说:“你说林华凤啊,她是个女,是个很烂的女人。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易遥十三岁的脸,平静地曝晒在夏⽇的光下,⽪肤透明的质感,几乎要看见红⾊的⽑细⾎管。

 我恨她。可我有时候还是很爱她。

 女。烂女人。这些字眼在十三岁的那一年夏天,嘲⽔般地覆盖住年轻的生命。

 像是在齐铭十三岁的心脏里,撒下了一大把荆棘的种子。

 吃完饭。齐铭站起来刚要收碗,⺟亲大呼小叫地制止他,叫他赶紧进房间温书,说“你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说实在的,齐铭顶不喜⺟亲这样大呼小叫。

 他放下筷子,从沙发上提起书包,朝自己房间走去。临进门,回头的罅隙里,看见⺟亲心満意⾜的表情,收拾着剩饭剩菜,朝厨房走。

 刚关上门,隔壁传来易遥的声音。

 “妈,你到底要不要吃?”

 “你管我吃不吃!”

 “你要不吃的话就别让我做得这么辛苦…”

 还没说完,就传来盘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你辛苦?!你做个饭就辛苦?你当自己是千金‮姐小‬大家闺秀啊?”

 “你最好别摔盘子,”易遥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摔了还得买,家里没那么多钱。”

 “你和我谈钱?!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钱!…”

 齐铭起⾝关了窗户,后面的话就听不清楚了,只能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持续地爆发着。过了一会儿对面厨房的灯亮起来。昏⻩的灯下是易遥的背影。齐铭重新打开窗,听见对面厨房传来的哗哗的⽔声。

 过了很久,又是一声盘子摔碎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摔了盘子。

 齐铭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用笔在演算纸上飞速地写満了密密⿇⿇的数字。

 密密⿇⿇的。填満在心里。

 就像填満一整张演算纸。没有一丝的空隙。

 像要不过气来。

 对面低低地传进来一声“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啊你!”

 一切又归于安静。

 06

 拥有两个端点的是线段。

 拥有一个端点的是线。

 直线没有端点。

 齐铭和易遥就像是同一个端点放出去的线,却朝向了不同的方向。于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每一天,都变得和前一天更加的不一样。生命被书写成潦草和工整两个版本。再被时间刷得褪去颜⾊。难以辨认。

 十二岁之前的生命都像是凝聚成那一个相同的点。

 在同样仄狭长的弄堂里成长。在同一年带上红领巾。喜在晚饭的时候看机器猫。那个时候齐铭的家庭依然是普通的家庭。⽗亲也没有赚够两百万去买一套⾼档的公寓。光都用同样的角度照着昏暗中蓬的生命。

 而在十二岁那一年,生命朝着两个方向,发出迅速的线。

 齐铭的记忆里,那年夏天的一个⻩昏,易遥的⽗亲拖着口沉重的箱子离开这个弄堂。走的时候他蹲下来抱着易遥,齐铭趴在窗户上,看到她⽗亲眼眶里滚出的热泪。

 十三岁的时候,他听到易遥说,我的妈妈是个女。她是个很烂的女人。  m.BAm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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