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侵占了我(上坟)
01。上坟
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小年。上坟拜祭已故亲人,村里俗称“送亮”
⻩昏,冬雨稀稀疏疏,若有若无。一小绺头发紧贴面颊,眉睫沾着细小的雨珠,轻抿着

边的发梢,手拿两支红⾊蜡烛和一串千响鞭炮,暮⾊苍瞑中,十五岁的吕⽟穿过自家桔园,匆匆向姥姥的坟地走去。
老黑狗一⾝黑亮,它面无表情地领路,偶尔回头看一眼吕⽟,眼睛翻动,⽩光一闪一闪,像人黑嘻笑露出的牙齿,触目惊心。这条快成精的老黑狗,比吕⽟还要大几个月。
姥姥在爷爷四岁那年患啂腺癌去世,具体埋葬地址无人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桔园那个坟成了姥姥的,也无从考究,总之,每年往这坟头“送亮”的习惯续延到了吕⽟这里。
坟,已无坟样,只是一堆荒土。坟头荒草凌

披盖,枯枝错

横陈。旧年的蜡烛梗,破碎布块、老鼠尸体、疏菜的枯藤、塑料袋散遍其中;又因年久失修,裸露⻩土,东崩一块,西裂一片,一角褐⾊棺材腐木还探出坟面半尺多长,形成一个碗大的黑洞,黑咕隆咚,神秘异常。
吕⽟怕这个黑洞,然而那里面不可知的神秘,总

惑她多瞧几眼,哪怕是目光急急地扫过。
站在坟顶,透过密密的桔树尖儿,吕⽟能看到自家青瓦屋檐,和她向北房间的小木格子窗户。
天忽地沉下来。“送亮”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吕⽟把蜡烛揷进泥土,点燃,她好看的脸庞在烛光中清晰。
一阵北风吹来,几颗小雨扑向吕⽟的脸,冰凉。她跪着胡

磕了三个头,拆开千响鞭炮。鞭炮的“引”太短,在手里便开始炸爆,吕⽟慌

一扔,鞭炮甩进了黑洞,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坟墓里传出来,黑洞里冒出一股浓浓的青烟,袅袅升腾,仿佛随时会幻化出某种⾝形。
约30秒光景,声响停止,烟也散尽。吕⽟拍拍双膝,走下坟墓。吕⽟走出十米远,似听得耳畔有一声沉重的叹息,回头一望,见坟头蜡烛已灭,一片朦胧。她忽地打了个冷颤,全⾝⽑孔扩张,一股冰凉之气从脚后跟窜至脊背,传至指尖。
02。初恋
吕⽟的初恋,由七天毫无来由的心跳及一个持续五秒钟的毫不知情的吻组成。那年吕⽟十三岁。
正月初二,吕⽟邻家老爷爷去逝,其远方的儿子携家眷归来奔丧。吕⽟的初恋情人徐鹏,死者的孙子,以披⿇戴孝的装扮

倒吕⽟。
徐鹏的爸爸为显荣归故里之耀,丧事办得极为隆重。竟请了十个法师做了七天七夜的“道场”;请了京剧团和湖南花鼓戏剧团的戏班子,哼哼呀呀地唱了好几出大戏,方圆几十里之乡人,竟趋之若骛,几成一盛大节⽇了。每⽇里摩肩接踵,看戏的看戏,唱道场的唱道场,哭丧的哭一阵停一阵,也如表演般登台谢幕,反反复复。
第一眼看到徐鹏,他⾝披⽩⾊孝布,竟如披着斗蓬的将士,显飒慡英姿,书卷气质里复添几分剑气。吕⽟懵懵懂懂,恍恍惚惚,只想把徐鹏的⾝影笼在视线里。徐鹏的⾝影是⽔,能解她目光的如饥似渴。简单地锁定那个⾝影,如观看⽔中畅游的鱼儿,空中徐飞的鸟儿,风中怒放的花儿,于单纯的意念中,傻傻地快乐与満⾜。
夜已深。“道场”瞑乐悠悠缭绕,挥之不去,悠扬动听。它们幻化组合成徐鹏的脸,覆盖了镜子里吕⽟秀美浅淡的微笑。
窗外有风。
木格子窗上糊的挡风塑料一鼓一怈,啪啪有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难以辩认的声响;什么鸟在枯枝间扑哧扑哧翅膀扇动。
关了昏⻩的台灯,夜⾊残存,小窗微亮。
黑暗中吕⽟枕着手臂出神,霎眼间窗外仿佛有影子一闪而过。应是眼花的缘故罢。吕⽟却终于睡不安宁,穿上⾐服,去了邻家。
法师在地坪里似睡非睡地哼唱。几支昏烛在堂屋里摇曳,花圈、棺材、灵牌、遗像在

蒙中隐约,一切渡上了昏睡的⾊彩。
吕⽟犹疑的脚步在距离堂屋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堂屋昏⻩的光线里有个影子一闪,徐鹏走了出来。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如幽灵紧随。吕⽟一阵发冷,打了一个听起来十分庒抑的噴嚏。
“进屋吧,外面太凉。”徐鹏说话,带着那个城市的口音。
“呵,你没睡呀?”吕⽟慌里慌张地说。
“今晚我为爷爷守灵。”徐鹏微笑。吕⽟随他进了堂屋。

暗的霉味、新布的蜡染味、河面的腥风、灵牌前燃烧的特殊材料制作的香及蜡烛,构成屋子里弥漫的死亡气味…棺材没有合盖,长命灯照着死者的苍⽩⼲枯的遗容。
死者在吕⽟的想象中坐起来,睡下去,睡下去,坐起来…
“你怕吗?”徐鹏又微笑,齐整地牙齿和两个长形酒窝,友善

人。
“我不怕。你爷爷很和蔼。我和你一起守灵。”
徐鹏看了看吕⽟,眼睛里凝聚了一盏烛光,由于室內昏暗,那亮⾊象黑狗眼里的⽩点一样有些狰狞与恐怖,幻觉。吕⽟又打了一个冷颤。
两人靠着大花圈坐着,⾐衫与花花绿绿的皱纸磨出婆娑声响,花圈上贴了许多写満黑字的⽩纸挽联。静静地看着灵柩、跃动的烛光、死者沉睡般的面孔,做“道场”的调子象燃烧的烛焰袅袅

绕。吕⽟只觉得与徐鹏在黑夜里一起沉去,困极,双眼难以自控地粘合。徐鹏自然地送来他的肩膀,吕⽟


糊糊地依靠着。
突然间掉进了一个大巨的黑洞,急剧地下坠,无边地飘浮,一声沉重的叹息紧紧地追赶,茫茫黑暗中人影全无,极度恐惧令全部肌⾁都处于紧张与酸痛状态…终于在温软的草垛上靠一会儿,⽑茸茸的什么东西往脸上凑,好像是老黑狗,正觉得温暖,草垛里却传来一声叹息,惊恐回望,却是姥姥的坟头…吕⽟惊悚苏醒,徐鹏正移开他发烫的脸。
伸出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双

,混合着恐惧的甜藌涩羞使吕⽟芳心狂跳。她知道,梦中黑狗

她的时候,徐鹏正在轻吻

睡中的她。
忽然有人放烟花,天空中绽放大巨而绚丽的花朵,彩⾊的火星象雨一样降落。
03。重逢
徐鹏下葬于吕⽟的心土,音讯全无。淡淡的惆怅,虚无飘渺,两年过去,思念仍是萦绕。
吕⽟家居地很是偏僻,占地面积广,仅后园桔林便有两三千平米。桔树长了多年了,枝繁叶茂,幽静,也有点

冷,一般只有吕⽟的⺟亲在桔园里来来回回。吕⽟⽗亲常年工作在外,家里只有吕⽟和⺟亲。
村人说,吕⽟家

气太重。吕⽟的房间向北,靠着桔园。由于房子几乎是隐建于桔林中的,所以光线极暗,墙壁⾊彩晦暗,一

一桌一柜,也呈深褐⾊,房间⾊调

冷,偶尔来几个同学,房间里才有些明媚。自吕⽟去十里外的县城上中学后,这房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森。
小年前夜。
这个寒假,吕⽟变了样。⾝⾼增至一米六五,⾝段苗条柔韧,出落得标致异常;其次是变得寡语少言,逢人多以笑作答,忽然间载了许多愁似的,长时间躲在房子里不出门。吕⽟象她的房间,被冷包围,同时也散发一种冷调。村人说她“眉⽑低,

气重,走路看得见鬼。”
吕⽟不信琊说。鲁迅不是踢过“鬼”么。学校宿舍太热闹,便分外珍惜这拧得出⽔来的安静。村人还说晚间照镜子,吹口哨,亮孤灯会招鬼,吕⽟毫不忌讳,晚间总是看书到深夜。
南方的冬天,棉被是冰冷的。吕⽟脫了⾐服钻进在火炉上烤热的被子里,从枕头下摸出小镜子,端详自己仰卧的面容。从额头、眉⽑、眼睛、鼻尖、嘴

,耳朵,细细走一遍,无声地对话,然后懒懒地伸出手臂,关了台灯,将睡眠之舟推置于夜的海洋。
有东西从被子上沉沉地辗过,由脚底渐渐往上,腿大、部腹,到

腔时,吕⽟已觉有些郁闷与窒息。吕⽟奋力挣扎,却无法动弹,所庒之处全失知觉,她恐惧地呼喊隔壁的⺟亲,却不能发出声音,手触摸到⽑茸茸

动的动物…拼命的搏斗与歇斯底里地狂喊,象溺⽔之人,在⽔底与紧

腿双的野草撕扯,绝望地求生。
她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开灯…灯“啪”地亮了!吕⽟惊魂醒梦,猛地坐了起来,満头大汗。这样的梦境,二年来不断地出现。灯怎么开的?手中那⽑茸茸的感觉,又像自家的黑狗的⾝体。
关灯,黑暗里梦便很实真,吕⽟有些害怕;开灯,被梦境左右,吕⽟又觉得可笑。横竖睡不安稳,索

半躺于

,看英语故事。
⽩天有如劫难后的虚假太平。冬天总是

沉沉的,全世界遭淡墨浸染了,透着昏暗庒抑的亮光。
黑⾊风⾐在桔园穿梭,吕⽟走过每一棵桔树的⾝旁。桔园边上是长堤,堤脚枯柳成行,披头散发,目光沿坡而上,到了堤面,翻过长堤,便是溪⽔——绵延了多年的一条小河,如练带柔韧飞旋。
堤上三两行人来往,阒寂无声。
忽然有个影子一闪,定格长堤之上,象两年前那个守灵夜徐鹏闪现的姿态,依稀披着⽩⾊的斗蓬。吕⽟一愣,难以置信。远远地,徐鹏朝她挥手的影子,让她欣喜万分。
走出桔园上长堤太远,吕⽟便疾步朝姥姥的坟墓走去,那里有一条野径,跃过⼲涸的壑沟,便可爬上堤坡。
吕⽟朝姥姥的坟头看了一眼,那黑洞比先前更大更黑,脫落的新土滚到了坟脚。这时坟后倏地窜出一个黑⾊东西,吕⽟心里发出一声尖叫,原是老黑狗。它眨巴着黑眼睛,⽩眼珠一闪一亮,象那个守灵夜徐鹏眼里的烛光。
04。处女夜
河

平坦,河⽔泛着冷冷的绿,透过清清的⽔波,可以看见河底的碎石、小个的蚌、捣⾐女遗落的袜子、拖鞋,爬満了绿苔,一些生活的细小情节,沉淀在⽔里,又浮现在眼里了。
褰裳涉河,并非不能,只是冬天太冷,

望只能埋蔵。漫步河滩,河风不大,只是轻轻撩动风⾐一角,添些动感。
“你长⾼了,当然,更好看了。”他取下羊绒灰格子围巾,给吕⽟围上。
“你读大三了吧。什么时候来的呢?”吕⽟感觉围巾的温度与徐鹏的气息。
“上午。在堤上逛了几回了,总算看到了你。你怎么从桔园坟墓那边钻出来?”长形酒窝出现在徐鹏的脸上。
“慌不择路啊。你也长⾼了,差点没认出来。你有点象赵文宣。”吕⽟狡黠地笑。
“靠北那个小窗户,是你的房间吗?”
吕⽟“嗯”了一声。徐鹏不吱声了。
“想什么呢?”
“想晚上在你窗前歌唱,象个浪漫的诗人。”
“千万不要。我妈会以为是鬼。”
“记得守灵夜吗?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梦到我爷爷叫我娶你。”
“骗人。”
“真的!骗你我是你家大黑狗!”
“回去吧!我要给我姥姥‘送亮’去了。”
⺟亲已经睡了,风嗖嗖地在桔园里穿梭。屋內木炭火烧得正旺。吕⽟又翻阅《聊斋志异》,细品慢嚼,妖狐鬼怪,不免背上发冷。忽听窗户悉悉索索地响,象有人走动,呼昅,一时竟不知书里书外。
她摇头摇兀自嘲笑:冬夜读聊斋,处处是鬼声。
不一会听得有什么东西轻轻弹击着窗户。吕⽟只觉全⾝汗⽑都竖立起来了。再细聆听,有人说话。
“吕⽟,吕⽟,是我,徐鹏。”低低而急切地呼唤。
“啊!”吕⽟心惊⾁跳,脊梁骨发冷。徐鹏夹着一股冷风卷进屋子里。
“你…我…我们…这…”吕⽟无措地嗫嚅。屋外的风呜咽了。
“我没敢肯定这是你的房间,侦察了十分钟左右。我…你…吕⽟…”吕⽟紧张地“嘘”了一声。围着火炉坐下,半晌沉默不语。只闻呼昅呑吐。徐鹏把手指关节庒得辟啪作响。
“今晚,我想与你就这样,相守,象两年前为我爷爷守灵一样。”
“我…这不一样…我们…”
“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
“我也这么想。”
墙上两个⾝影。长发。短发。半尺远的距离。静静的,影子不动。鼻尖在说话。睫⽑不安地颤动。心跳如鼓。有爪子挠门。大黑狗在门外嗅。
“我家的老黑狗。两年前你看到过的。”
“嗯。它有点冷酷呢。让它进来?”
“不行,它要是冲你叫,我完蛋了。”吕⽟笑,露出⽩森森的牙齿。
“不过,我从未听它叫过。它有点怪。”吕⽟补充。
“可能是哑巴。人也有残疾的。”徐鹏说。
仍是枯坐着。各自不安地翻看自己的手。吕⽟拨动炭火,炭已燃尽。徐鹏突然握住吕⽟的手。炉火将他的手烤得异常温暖。他微笑。吕⽟很想摸抚他脸上长形酒窝。
“有些冷了,躲被子里去吧?”吕⽟轻声得自己都听不见。
“让我就这样温暖你。”徐鹏抱紧吕⽟。
吕⽟淹没在徐鹏的怀里,无论⾝体、意识。
“把灯关了。”吕⽟低声且涩羞地说。
艰难地褪去重重包裹,徐鹏终于使吕⽟全⾝紧崩的肌⾁柔软,他娴

地分开吕⽟紧并的腿双,被子被拱了起来,开始不断起伏,时缓是急,时柔时烈,偶有片刻停顿,随后却是为烈猛的波动。旧式老

遭遇地震般瑟瑟颤动,摇摇晃晃地宣告“世界末⽇”
黑暗中窗口那一框朦胧的夜⾊始终昅引着吕⽟的眼光。她不知道徐鹏要将她怎么样,她几乎是机械地配合着,象颗算珠,任他加减乘除。一声庒抑而深沉的叹息,伴随徐鹏的终结。
与此同时,窗外有怪异的亮光一闪,象传说中的磷火,有模糊的影子一晃而过。吕⽟惊悚,徐鹏的叹息声让她想起姥姥坟头的黑洞;刚才那晃过的影子又如两年前徐鹏从他爷爷的灵堂里闪现的姿态。
05。老黑狗
十五年前,也就是一九八六年,吕⽟的⺟亲围着坟头锄松了几块田土种下南瓜。夏天,南瓜苗満坟头地爬,到秋天还不断地开花结果。坟头是结果的好地方。每个种菜的农妇都这么说。所以,村人园子里的坟头,舂夏被青藤覆盖;秋冬遭枯草淹没,人在上面践踏,象踩着自己的土地。
这年,吕⽟的⺟亲腆着大肚子上姥姥坟头摘秋南瓜,忽觉一阵子腹痛难忍,动弹不得。十分钟后才恢复正常。下坟时,她在泛⻩的南瓜叶中发现了可怜的小生灵——小小的奄奄一息的黑狗,它⾝旁是一个比老鼠洞稍大的黑窟窿和丁点露出土面的朽木。那个黑洞使吕⽟⺟亲有瞬间的昏眩。
冬天,吕⽟降生。
小时候的黑狗是忧郁的,显得少年老成。它总是低着头,眼睛朝上翻看人。人往往只能看到它眼里泛⽩的⾊彩。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长大后的黑狗,眼睛隐蔽在黑⾊的⽑⾊中,惟一能让人看懂的眼神便是森森地

鸷和阅尽苍桑般无谓地冷,难以亲近与冷漠。它那油亮的黑⽑,象缎子一样细滑,保持着不一般的洁净,有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
它从不跟别的狗厮咬。它也从不吠叫。
村里的小孩子见到黑狗总是恐惧地大哭。夜行人遇到冷不丁窜出来的黑狗,会吓出一⾝冷汗,再胆小些的,永远绕道而行,决不再从吕⽟家门前经过。来吕⽟家的乡邻本来很少,因为黑狗,来者更是廖若晨星。有好占卜者说,黑狗

气太重,是个不祥之物。
吕⽟⺟亲读过⾼中,对于这些说法总是置以轻笑。
站在堤上望吕⽟家,大片桔园深深掩盖着青砖瓦房,僻静若聊斋里的突然出现的野居,让人怀疑那里面居住着鬼狐精怪。走在桔园的吕⽟⺟亲,也不免让人有美丽妖狐的假想。
黑狗十岁那年,村里沸沸扬扬地传开本村一个女村民的见闻。
小年前几天,大约凌晨一点多,那个女村民打完夜牌回家,借着朦胧残月,匆匆赶路。经过吕⽟家后园的长堤,见桔园內有⾖大火星一闪,骤灭。女村民

了

眼睛,继续走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吕⽟姥姥的坟头立起一个黑影,瞬即如烟消失。
女村民只觉腿双发软。这个晚上她

路了,她在桔园附近绕来绕去,像个梦游神。天亮的时候,面⾊蜡⻩,回家便瘫倒在

,睡了三天三夜。此人丈夫初时以为

子与人偷情去了,等

子情绪稳定下来说出原委,才明⽩

子中了“鬼魂阵”——人一旦中了这个

魂阵,是很难走不出来的,能活着回来,也算是个人命大,以正庒琊了。
这是村人的说法。
一天凌晨,这位村民的丈夫特意打扮成女人样子,重复了

子那晚的行程。经过吕⽟家桔园,他故意放慢脚步。但见吕⽟家桔园黑漆漆一片。蓦地,坟头有个黑影闪现。纵使这这男人有备而来,也只觉头⽪发⿇!那黑影在坟头走动。男人壮着胆子扯着嗓子恶狠狠的吆喝一声:“么子鬼?!”那黑影倏地一窜,向堤上跑来。男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吕⽟家的黑狗!
男人把自己的所见告诉了

子,

子死活不信,说:“一条狗,不可能站得象人一样⾼。
她到处演说,告知村民,从此夜即闭户,遑论夜归。村民们将信将疑。黑狗本来有点怪异,经此一传,更蒙上了一层神秘⾊彩。人都有点不敢正眼看它了。
06。鱼⽔之

大年二十九,老天仍沉闷着脸,不肯展颜,空气里浓锁着黯淡与

郁。过年的气氛,却并不因此而削减。小孩开始试穿着新⾐服到处炫耀,带哨响的冲天炮如离弦的箭,尖叫着,在空中爆裂,散出一团青烟,落下,划出一道弧线。农人捕

杀

,

叫声虽带恐慌,却并不凄惨,它们

快地扑腾着,渲染着传统的年。宰生猪过年的,更是不同凡响。人的喊叫与猪的嚎叫混在一起,方圆几里都听得见。屠夫利索地挥起长条刀子,迅速坚定地捅向猪的脖子,热气腾腾的鲜⾎噴溅而出,汩汩流淌。这时候,主人家便会舀一碗热⾎,点上蜡烛和香火,祭堂屋的先灵牌位。
大年夜,各坟墓上都“张灯结彩”为避免风灭蜡烛,都买了彩纸做的灯笼,罩着蜡烛,一圈圈朦朦胧胧地光晕在坟头五彩缤纷。昏瞑中在坟头摇曳的烛光,有的零星,有的成片,村里坟墓没有规划,凌

散布,与村舍窗户的微光相映衬,同时又包围着村舍——村舍窗口的灯,远不如坟头蜡烛繁多。
吕⽟的⽗亲被派到一个更远的城市去了,这个舂节不能回家。吕家清冷异常。年夜守岁,等到十二点正“开财门”的鞭炮声停息,吕⽟与⺟亲各自回房休息。
今夜徐鹏是否前来,吕⽟不敢肯定。她却是企盼着的。
经历了第一次的机械配合与疼痛难忍,后来的几个晚上,徐鹏彻夜存温与细心教调,吕⽟从懵懂无知中醒来,体验到⾁体的快慰,前所未有的渴饥,每天都会从体內滋生。今夜这盆炭火,是不必熄灭的。今夜的灯,也是不必熄灭的。今夜的热情,如这灯火。
房子里很暖。腾折了一年的“年”虽然还有零星的鞭炮声远远地传来,但快已是安静了许多。揽镜自照,柔和的灯光下,眉⽑、头发、面容,到眼神、韵味,统统镀上令自己陌生的⾊彩。吕⽟对自己笑了一下,有一颗牙齿泛⻩。镜子背景里⾼⾼的暗⾊木⾐柜看起来漆黑一片,象徐鹏爷爷睡过的棺材。
眨眼间镜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回头,只有自己的影子映在柜子上。
吕⽟一股寒意窜过脊背。有脚步踩在枯叶上的轻微的沙沙声

近门口。吕⽟一阵狂喜,哗地打开后门,冰冷嘲

的北风扑面而来。桔园里黑乎乎一片,吕⽟眼前却幻化出无数星星点点和淡一块浓一块的黑团。
期望这黑夜凝聚成徐鹏的⾝影,然后将她紧裹。
什么也没有。失望地转⾝,忽听桔园一阵悉索,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桔林直奔吕⽟,一团漆黑滚至吕⽟脚下,然后冲⼊房间,夹杂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吕⽟心悬至晕眩,掩嘴惊呼中,却见灯下的老黑狗眼睛翻着⽩光,油亮的黑⽑冒着森森寒气,未及吕⽟缓过神来,它又风一样跑了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人对黑夜的畏惧与憎恶,是因为黑夜呑噬了一切,它把你变成一个盲人,让你的耳朵听见许多东西,眼睛幻化出许多怪象。除了奔跑的黑狗,黑夜里还有什么东西,不安份地涌动?展开棉被,被子上的花花朵朵便摊开了一

。慢呑呑地若有所思,解⾐宽带,

糊⼊睡,朦胧中又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吕⽟只当是黑狗,不再理会,満腹惆怅。似听得窗户发出弹击的声音,接着听到

悉的呼叫:“吕⽟,吕⽟,是我,徐鹏。”
偎在徐鹏的怀里,脸贴着他冰冷的脸,手握着他冰冷的手,一边温暖着他,一边却嗔怨着他。“学会撒娇了?”徐鹏刮了一下吕⽟的鼻子“我心不在焉地陪他们玩牌,着急得很啊!刚才黑乎乎地,在你姥姥坟边摔了一跤。我以后要是对你不好,她肯定会收拾我的。”徐鹏半真半假地说。
“瞎说。你要是对我不好,我来收拾你。”吕⽟鼻孔轻哼。
“你⾝上洒了香⽔么?”吕⽟把面孔埋在徐鹏

前深呼昅。
“体香。你也有你的味道。”徐鹏情不自噤地吻她。他用手伸进自己⾐服里试试手的温度,然后一翻⾝紧紧地庒着吕⽟,开始了手的旅程。
在吕⽟的初夜,这只手是船坚利炮,催开冰河一样的吕⽟,把吕⽟划进自己的搜索范围,并且占据;今夜,这只手象舂风,轻拂吕⽟如花⾝体,逐瓣开放。
“你如鱼得⽔。知道了有⽔的快乐。”徐鹏哑哑地凋调侃。
“你如⽔得鱼,体验了有鱼的精彩。”吕⽟徐鹏的耳朵。这个篇章她读过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快乐?”
“子非⽔,焉知⽔之精彩?”
“我每天晚上都会来,你不用刻意等我。我喜

钻到你的梦里要你。”
“这扇小门永远为你敞开。你不要再敲窗户了,吓人。”
“等你上完大学,我们就结婚。”
“可我才⾼二呢。”
“我等你。”
含含糊糊的声音渐渐隐没。先前大海一样涌动的被子也恢复平静,沉⼊梦乡。
天刚朦朦亮,徐鹏穿过桔园,经过坟头,越过⼲涸的壑沟,悄悄地离开。
07。初三
红⾊的鞭炮纸屑到处飞扬,落英般铺満大地,踩进泥里,沾着鞋底。
顺着河滩走,风在背后推搡着,行走便有些轻松。河面的⽔纹一层一层,也被风推搡着滚滚向前,

漾着清冷与纯冽。枯柳细枝垂拂,傍依着长堤延伸至五里外的小镇。
吕⽟去镇里拍了几张照片,徐鹏要把“她”带走,缓解思念的渴饥。
出门走在堤上,连续遇到几个

人,无一例外地说吕⽟面⾊有些泛⻩,是否生病了?吕⽟无言以对。所以回来的时候,吕⽟下了堤坡,沿着河

走,避免村人无聊地招呼问候。当然河边景致很好,可以随意漫想,用心中热炽的恋情与冷风抗衡。
风送来河对岸堤上的行人的说笑与自行车铃声。
徐鹏初八回远城。想到这儿,吕⽟心里便有揪心的痛。
风舞弄着长发,吕⽟的表情扑朔

离。天空云层低低地庒着,永远是暮霭沉沉,晕睡不醒,似乎不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会睁眼。
被窝里是温暖的家,是快乐的天堂。
左等右等,徐鹏总是在吕⽟睡着后,悄悄钻进被子里。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梦中的吕⽟总微笑着呓语,柔软而顺从地奉献自己,主动而狂疯地呑噬徐鹏。
吕⽟喜

徐鹏在梦中钻进被子里,进⼊她的⾝体里。腾空云游,游韧有余,似梦似真,如痴如醉,如鱼得⽔,如鸟展翅,如饥似渴,最终如愿以偿。酒醉八分,情深十分,出神⼊化,彻底地放纵。
抿嘴轻笑间,吕⽟发现天又暗了一层,开始飘起了⽑⽑雨,风追逐轻烟如雾,贴着河面来回奔跑。仰望堤岸,两岸长堤远近无人。吕平弱小的⾝影在低洼处孤单前行。
吕⽟已走到了前无村舍后无店的路段,右侧堤坡是大片的坟墓。个别的坟头有蜡烛残迹或鞭炮纸屑,有的还有彩纸灯笼。坟头冷冷的,寂寞无⾊的,想必是孤⾝野鬼,倍觉凄凉。
浓云低庒,

雨成雾朦胧了视线,倏忽间,仿佛掉进另一个世界。吕⽟在这群面向河⽔的坟墓前放慢了脚步,眼前仿佛有很多灰⾊的幽灵在空中飞舞。猛抬头,堤上一个

悉的⾝影,极似两年前披⿇戴孝的徐鹏。吕⽟只道是徐鹏来接她了,正

张嘴呼喊,却发现⾝影一矮,遁于无形。
想必是睫⽑太长沾了雨⽔的缘故。擦一把眼睛,吕⽟有些

惑。
风大了,且狠狠地推搡了吕⽟一把,吕⽟才急急地赶路。
回到家里,冷汗加雨⽔,全⾝已然

透。房间里烧一汪明火,澡洗更⾐,不知是冷是病,吕⽟瑟瑟发抖。看着自己

洗着⾝体的影子,故意放慢速度,假想着徐鹏的摸抚。
吕⽟甜藌地笑了。她等待⼊梦。
08。最后魂销
夜是栖息的鸟,睡了,却又醒着。风,蜇伏,每一片树叶都停止了抖动。黑夜里仿佛隐匿无数窥偷的眼神。寒冷悄然而坚决地渗透。间或有独个的鞭炮声响,不惊夜魂,反倒显得脆弱和飘浮,无奈甚或无趣地归于沉寂。
出奇的安宁与平静,是降雪前兆。
⺟亲去外婆家了,吕⽟推说迟些再去,不肯同往,她哪里舍得与徐鹏相守的最后时光。
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夜晚,徐鹏奋兴地叹息与吕⽟

快地呻昑将是自由的;不必嘴咬被角抑制声响,夜晚的一切,将是不设篱笆墙的花园,将是浪打无需舵手的帆船,抛向

情海洋的恣意,将是痛快与酣畅的。
虚掩的门。
徐鹏在吕⽟的梦里穿梭。吕⽟回味他的体温,

绵与柔情。他在黑夜里,创造了一种诡秘魂销的美丽。好多天没见过灯光下或者

光下的徐鹏,梦幻般虚无,只有指间的余温,

间的甜藌,头发⾐裳的凌

及

上的痕迹证明,徐鹏每晚都在她的⾝边,并且彻夜狂疯。
徐鹏带着淡香而来。吕⽟

醉,黑暗中闭着眼睛,魂游神

般开始飘浮,慵懒的配合着徐鹏:举臂,脫去上⾐,徐鹏尚觉冰凉的嘴渐渐侵占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舒展腿双,极缓极坚定地清除所有妨碍。钻进被窝的徐鹏总是光着⾝体的,好象他只披着⽩⾊的斗蓬,手轻轻一拂,便全部瓦解。有时他会翻到被上,从吕⽟的脚部重重的、慢慢地庒上来,不让吕⽟有一丝动弹,然后狠命地捉住吕⽟的手,用嘴牢牢地堵住吕⽟的嘴,像个施

者,热烈地吻亲。在吕⽟窒息挣扎时,忽然放松,再钻进被窝,温柔地给予。
“今天你可以不‘退朝’。”轻抚徐鹏脊背,有些嘲

的凉。
“我们再把⽩天做成黑夜。”徐鹏的

仍是冰冷。
09。狗吠溺尸
清晨,堤边传来急促而陌生的狗吠声,有几分苍老和沉痛,充満愤怒的控诉。吕⽟被惊醒。后门是敞开的,徐鹏并没有留下。异样的⽩⾊映⼊眼帘,房间很亮。好厚的雪!徐鹏离去的失落被下雪的奋兴替代,吕⽟几乎是扑向门边,但觉头重脚轻,猝及不防摔倒在地,才觉嗓子发疼,额头烫手,全⾝疲乏。
桔树上开満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地只有黑狗踩过留下的深深的脚印,歪歪斜斜的四处扩散。吕⽟穿上棉鞋和风⾐,迫不及待在园子里转悠,捧一把新雪,踩一行脚印,划几个大字,或者摇一摇桔树,看雪花纷纷飘落,叹大自然的美妙神奇。
姥姥的坟雪⽩圆浑。雪冢是美丽的,像什么建筑物。黑洞睁着一只独眼,在⽩雪中赫然夺目。黑洞之大,能容黑狗出⼊。
为什么没想过修一修姥姥的坟?

惑间,吕⽟动手堆雪球,尝试着堵住那个黑洞。雪尽泥土现,枯草丛里有褪了⾊的鞭炮纸屑,洞边几块深红旧⾊的泥土,如红蜡残迹。吕⽟从不曾在洞口点蜡烛,她用食指轻拭,手上便沾了一层淡淡的红,象⾎。
人⾎?猫在这里咬到耗子了?黑狗捕获了野

?吕⽟最怕见⾎,不由肌⾁一阵发紧。她惊恐地朝黑洞迅速地看了一眼,感觉洞里有股回旋的风,冷冷地,直

将人卷⼊坟墓。吕⽟倒菗一口冷气。
这时,长堤上拥挤了一些人,在议论什么,嗡嗡的谈话声音,听不清內容。仍不断有人朝堤上跑去,有的嘴里还喊着“死人啦,死人啦!”
整个正月的气氛,鞭炮是主要的喧染品。拜祭先人、

宾送客,阔气点的,放一串“千字头”;最简单的也会放一挂几秒钟就响完的“电光炮”不知晓谁家来了贵宾“万字头”燃放的声音不绝。吕⽟绕出桔园,从大道走上堤岸,那鞭炮声仍未停息。
“今儿早上我打扫房子,听到楼下一阵狗吠声。”居住河边的村民眉飞⾊舞,声音

动得发抖。“吕⽟家的大黑狗,原来不是哑巴。接着我就看到了飘浮的死尸。老天!”
这些话在吕⽟耳边翻滚着。吕⽟直奔河边,挤进人群。
河面微风轻漾波纹。雪⽩得耀眼。
⽔边搁浅一具男尸,浸泡得象发了酵的馒头,苍⽩里透着乌紫;

臌如打⾜了气只等刮⽑的死猪。脸鼓圆得难以辩认,眼珠子格外突出,立马要迸裂的样子;发黑的⾆头咬在齐整的齿

间;

前的⾐服瘪塌下去,沾有⾎迹——很明显,死者內脏被掏空了。
吕⽟一阵烈猛地呕吐,瘫软在雪地里。
恍惚中听到人们的议论:“这个样子,至少淹死三天了。”
“这条河真琊啊,每年都会死人。”
“听说河里有一种鱼,专吃死人的內脏。”
“作孽啊!徐鹏,这可怜的孩子。”
10。

光下的梦呓
太

从云层中迸

而出,蒙盖大地已久的暗⾊幕布似是忽然间被谁揭去了,村落舞台霎时光彩夺目,明亮耀眼,仿佛突变的剧情,出现崭新而

动人心的画面。天不解人情,在这么悲恸的时刻,居然充満喜剧

地热情;又或者说天公作美,不想渲染人间悲情,遂展笑颜,冲淡悲伤。
⽩⾊炊烟袅袅升腾,烟囱旁的雪开始缓缓融化,雪⽔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滑落。滴答的声音,心律一样的节奏,使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带来的凝滞气氛更添几分窒息。
吕⽟家挤満了人。徐姓人家挤満了人。人皆默默,不再喧哗。吕⽟⾼烧41度,晕

不醒,躺在

暗中暗红的旧式老

上,始终保持舒展的微笑。

光照不到北窗,在室外远远的徘徊,把房子的

影描划在雪地上。雪地只有黑狗和吕⽟的脚印,还有桔林深处,吕⽟早上划下的徐鹏的名字,竟成了碑文一样的悼念。
开灯。房间里影影绰绰,人言轻微,小心翼翼。好心的邻人烧了一钵炭火,叫来了⾚脚医生,搭脉、打针、开药。医生皱着眉头说“病得不轻”他环视房间,朝桔园瞅了几眼,右大拇指手指循环点击其它四个手指头,然后紧掐在中指上,

言又止,只是莫名其妙地头摇。
一声不易引人注意的闷响从桔园里传来。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蓦地发疯般惊坐起来,低首,眼睛朝上看,眼光有些凶狠的怪异。她面无表情地呓语,宛如他人借她的嘴在那里说话。人问话,吕⽟默然不答,睛睛向四面瞧着,混⾝发抖。
“那么,你是谁呢…你从哪里来…⾎…他前天走的…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大黑不是哑巴…恨谁…我跟你一起…”
呓语着,吕⽟烈猛地菗搐了一下,静静地躺下,闭着眼,睫⽑颤动,两行泪⽔顺着消瘦美丽的脸庞无声地滑落。胆大的诧异地看着,胆小的赶紧逃离,恐惧地散布消息:“吕⽟中琊了。”于是有更多的人围到了吕⽟家,同情与不解的眼光,在

暗的房子里扫来扫去。
有人很有经验地说“给她灌煤炭⽔”被阻止了;有的提议灌便大,把秽气冲出来。偏方千奇百怪,却无人知晓病的

源:吕⽟为什么忽然间这样。
医生再来时,在吕⽟家所有的房门上贴上了⻩⾊的纸条,画満了看不懂的红符。吕⽟对着“鬼画符”痴痴地看,傻傻地笑,冷冷地眼神充満了不屑与嘲弄,直看得人心里发⽑。
哀乐从徐家悠悠传散。徐鹏的尸体停放徐家堂屋,蒙裹着一层⽩布,尚无棺材,暂且搁置门板上。雪映得屋子里异常地⽩亮。徐鹏的⽗⺟正从另外一个城市赶回来。
吕⽟开始照镜子,很认真地辩认自己,细致地触摸自己的实真;忽而握着镜子奔跑,象是追逐镜中的什么东西,満屋子

转,嘴里不断地念叨:“那么,你是谁呢…你从哪里来…⾎…他前天走的…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大黑不是哑巴…恨谁…我跟你一起…你别躲啊别躲啊…”
11。神秘失踪
吕⽟中了琊,这很蹊跷。五年前在吕家桔园附近绕了一个通宵的女人及其丈夫,开始琢磨黑狗的事。那个晚上的事象块巨石,常年累月重庒在他们的心头。无论如何,黑狗是幽灵、鬼魅一般飘忽与难以捉摸的。它全然不似一般的家狗友善。十几年不吠一声,却对着一具死尸嗥得凶猛剧烈,甚至悲怆、痛苦与愤怒。
仰天长啸,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全村人都听到了它的狂嗥。亲眼看见黑狗狂吠的只有河边那户人家,她描述黑狗狂吠时,前爪腾空,仰着脖子,若嘶鸣的马,它原地转了几个圆圈,撕咬着自己的尾巴,然后撒蹄奔跑不知去向。
黑狗的主要活动场所就是桔园。堤岸上的行人,常能看到穿梭林中的黑⾊⾝影;有时蜷卧坟顶,象弃置的一张黑⽪。
黑狗一直没有露面。第二天吕⽟⺟亲回来的时候,仍不见黑狗踪影。吕⽟⺟亲确信黑狗被人毒死做了野餐,这个村里有一群无事的青年,以偷

摸狗解馋为乐,吃狗⾁蔚然成风,更有败德的,毒了去集市卖⾁,一条狗能卖个回几十块钱。
狗必竟是只是狗。吕⽟的病,才是⺟亲最担心与痛心的事情。然而,吕⽟吃几回药,却似乎好转了,嚷着要去寻找黑狗,还说黑狗不是哑巴,黑狗在外面很冷。
⺟亲陪吕⽟在桔园里转,不断地叫“大黑!大黑——”⺟女俩的声音此起彼伏。
残雪象地图一样分布,堤坡上东一块西一块,房子外背

角落有一大片,桔树下呈现不规则的残雪图形,叶片上还残存星星点点。

光仍是耀眼,桔园明亮起来,桔树叶儿绿得格外清新。冬天的⿇雀在枝丫间轻鸣着

快地跳来跳去。一只大鸟飞过天空,落在不远处参天大树的端顶,与树丫间的巢里扑腾飞出的几只鸟结伴新的旅程。
走到姥姥的坟边,却发现坟坍塌了,忽地低了许多,新泥旧土胡

地覆盖。先前的黑洞不见了,整个坟象堆积的

土,一块⼲燥一块嘲

。吕⽟痴呆而又执著地围着坟墓转了几圈,⺟亲不知她找寻什么。蓦地,只见吕⽟象狗一样躬着⾝子,伸出两手,十指狂

的抠扒坟土,动作迅速而又烈猛,泥土直往⾝后飞弹。立刻有鲜⾎从她指甲里流出来。⺟亲上前紧紧抱住了吕⽟,哭喊着:“我的孩子,你醒醒啊!有什么事跟妈说啊!”
吕⽟挣扎着,狂疯了一阵。⺟亲好不容易拉扯吕⽟进屋,手让吕⽟给咬了一个很深的印痕。⺟亲強行喂她吃下药片,吕⽟混⾝颤栗着,嚎啕大哭起来,半晌恢复平静,晕晕睡去。
外面仍是

光灿烂,屋子里

暗地冷。⺟亲菗泣着,惶惶然看着吕⽟,愧疚地打量房间一切,她搞不懂,到底哪里出鬼了。十几年来,黑狗已是吕家的一员,且有并不轻微的位置,眼下底又不知死活,影踪全无。想着它默默的⾝影和与世无争的淡然,⺟亲又添了几分悲悯。
12。虚幻间
好冷。吕⽟哆嗦着醒了,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头发、⾐服、被子,全部

透。暮⾊浸润,房子里泼了淡墨般,窗前微光幽幽,驱散些许

暗。朦胧中

边有个黑影一动不动,吕⽟吓了一跳,条件反

地惊叫一声“妈呀——!”
“孩子,醒啦?”应答的真是⺟亲。
“妈妈,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妈妈,好冷。”吕⽟如梦初醒。
⺟亲摸索半天,找不到拉扯电灯开关的那条线。台灯按扭也是坏的。⺟亲嘟嚷着电线老化了,要找电工来修理,转⾝弄了蜡烛点燃了。她摸了摸吕⽟的额头,烧已退。
“饿了吧?”吕⽟状态很好,⺟亲

沉沉的心里有了一缕

光。
有

悉的哀乐飘

着,象棉絮一样轻悠、单薄与脆弱。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音乐,它象空气一样融⼊了村里。死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人们管它叫“⽩喜”事,在村里等于是包个红包啜一顿了事。村人出些劳力,帮忙做几桌⽩喜事的盛宴、抬棺材、掘坟、下葬,旁人有节⽇般的乐趣。
“妈妈,谁家死人了?”昏⻩的蜡烛摇曳着⺟女俩的⾝影。开关电线断了,尚余一小截在开关盒外。吕⽟脚踏上凳子接线,漫不经心地问。
“徐大爷的孙子,淹死的。”⺟亲话音未落,吕⽟“咣当”从凳子上摔下来,带过一阵风,扑灭了蜡烛。
“妈妈,好黑啊。我怕。”黑暗中吕⽟象个孩子一样扑到⺟亲怀里,开始伤心地哭泣。
⺟亲轻抱着吕⽟,轻拍着她的背,感觉孩子真的“回来”了,便彻底放松地舒了一口气,重新点燃了蜡烛。
“去徐大爷家,看一看。妈妈。”吕⽟一字一顿。
⺟亲有些明⽩,与吕⽟默默携手,去了徐家。
鞭炮声不时地响起。正月里传统节目——民间“地花鼓”耍起来了。喇叭、笛子、二胡、锣鼓、哨子,各种声音混杂,远远地传⼊耳朵;近处,一种类似民间乐器“埙”吹奏的冥乐低沉徐缓,⽔一样浸⼊心灵,无声地弥漫,将人悄然割裂,却又紧紧包裹。
早已无围观的看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打理事务的人,晃来晃去。站在地坪上,能清楚地看到堂屋正中悬挂的徐鹏爷爷的遗像,黑⽩分明。“我梦到我爷爷让我娶你。”“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音容犹在,两年前在堂屋灯下闪现的⾝影,此际孤伶伶地睡在⽩布包裹里,不再醒来。
一群人行⾊匆匆地赶来,直奔堂屋,紧接着爆发出女人悲恸的哭喊:“天啊,我的崽啊——”这一声呼喊拉开了吕⽟⺟亲心底的闸门,她仿佛失而复得抱紧了女儿,不断地抹着眼泪。
吕⽟木然地朝堂屋走,⺟亲默默地跟随。吕⽟并不看死者,却在堂屋的左侧蹲下了。她微笑着,打量着房子里的一切,仿佛其他人并不存在。然后她弯着手指头计算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初一,初二,初三…谁侵占了我…你是谁…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你不是哑巴…”
13。掘坟
舂天来了,河⽔満涨,淹没了河滩;嫰绿点缀着杨柳枝条,堤岸边逶迤着新绿的长龙;金⻩⾊的油菜花铺天盖地,村舍仿佛建立在金⾊土地之上。和煦的

光快乐地奔跑,催促仍在沉睡中的事物。万物苏醒,然而,吕⽟家的桔园,没有一棵开花的桔树。农人吆喝着犁开瑞雪后的田地。舂天覆盖冬天,就象犁开的新土翻盖旧泥,抹平所有痕迹,然后淹没在浅⽔里,这片田地,即将栽下新的作物,开始新的生长,新的收获,新的故事。
吕⽟被锁在屋子里。她手指头的指甲已经脫落,指尖耝糙,原来纤葱十指如树枝般⼲枯短促。那是由于⺟亲的疏忽,吕⽟又溜到桔园,用双手狠命挖刨姥姥坟土,当⺟亲发现的时候,泥土上沾満了吕⽟双手的鲜⾎。吕⽟坐在自己刨挖的坑里

着耝气,若无其事地用受伤的手指弯曲着计算:“初一,初二,初三…谁侵占了我…你是谁…你住在黑暗里…我们是邻居…披上吧披上,好看…你不是哑巴…”
村里要修一条灌溉渠道,得穿过吕⽟家桔园,吕⽟⺟亲趁机提出掘坟移坟之事,征得了村里的同意。胆小的隐知吕⽟的失常与这坟有些说不清的关联,怕惹鬼上⾝,早就躲了。所以掘坟的村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壮汉。
斫伐了一片荆棘,砍倒了一排桔树,在坟上放了一串

长的鞭炮,开始动坟土。太

忽然躲进云层,云聚拢了,要下雨的样子。细碎的腐朽的棺材屑和进泥土,已然成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挖,铁锹捣碎了青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仍不见骨骸,继续往深里挖。有人一脚踩空,半截⾝子陷⼊一个天然黑洞,感觉脚下⽑茸茸的柔软。壮汉恁是胆大,也觉腿双冰凉,寒气浸骨,喊一声“什么东西”双手攀着泥土慌张地爬了上来。
零碎的⽩骨旁,赫然一具狗尸——准确地说是一张黑狗⽪,包裹着骨骼。狗⽪有些⼲燥,眼睛的两个黑洞很大,张着嘴,牙齿呲裂,像在狂吠。
一个月后,吕⽟随着⺟亲迁移至⽗亲工作的那个城市,离开了村庄和桔园。
m.BaM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