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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上房
 嘉树堂位于四房的东边,是四房的上房。关老太太是孀居之人,老太爷病逝之后,按礼她应该移到西边的静阁去,但那时候孩子们都还小,家里也没有长辈,也就没讲究这些。等到程沔成亲的时候,关老太太想把上房腾出来给应该支应门庭的长子,程沔却不愿意了——静阁在四房的西边,正挨着五房,五房那边整天不安宁,他既怕吵着⺟亲,更怕⺟亲听到了动静添堵。

 他和程沅、岳家商量之后,把新房安置在了嘉树堂后面的涵秋馆。

 这是他第一次拿主意。关老太太不好驳了儿子的话,也有心避开五房的那些糟心事,也就继续住下了。

 周少瑾走进嘉树堂的时候,清晨的薄雾已散去,一旁绿柳轻垂,桂树成荫,紫薇、月季、舂、夹竹桃竞相绽放,草木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来他们的是关老太太⾝边的大丫鬟似儿。

 她穿了件茜红⾊夏布比甲,圆圆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远远的就屈膝给周少瑾她们问安,道着“二‮姐小‬,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周少瑾笑着和她颔首,进了正厅。

 关老太太坐在正厅的雕红漆镶灵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着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说着话。

 她今年五十有六,头发花⽩,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个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宝蓝⾊云纹团花褙子。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

 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善意的笑意,慈爱又亲切。

 周少瑾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忙低下头,屈膝行礼,喊着“外祖⺟”声音里却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哽咽。

 关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被关了几天,受了委屈吧?来,到外祖⺟这里来。”

 周少瑾上前几步。

 丫鬟们忙端了两个绣墩进来放在了矮榻前。

 关老太太从榻桌的攒盒里抓了把窝丝糖给她,道:“这是你诰表哥特意让同窗从京城带回来孝敬我的,可甜了,你也尝尝。”

 老人家喜孩子,⾝边总带些糖食,遇见小孩子就抓几颗送人,府里的孩子不管是少爷‮姐小‬还是丫鬟小厮都喜她老人家。

 被人这样的当孩子的看待,周少瑾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反而有种被宠溺的感觉,眼泪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你这孩子,好生生的,哭什么哭?”关老太太拿了帕子给她,道“有话得好好说!哭就能好起来?快别哭了!”

 老太太生离死别经得多了,最不喜别人哭哭泣泣的。

 周少瑾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几天没见着外祖⺟,想外祖⺟的好东西吃呢!”

 关老太太见她虽然在笑,可眼角犹带几分意,仿若那雨打梨花,带着几分纤弱娇楚之姿,不由得心生怜爱,柔声道:“那也不能总这样哭!姑娘家偶尔掉两滴眼泪,那是金⾖⾖,总是哭,那就是⽔了,可没什么稀罕的了。”

 周少瑾微愣。

 在她的记忆中,外祖⺟还是第一次这样告诉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直以来,她对外祖⺟的感情都很微妙。既想让外祖⺟喜重视她,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外祖⺟名义上的外孙女,自己再乖巧懂事,体贴温顺也没办法比得上和外祖⺟有⾎缘关系的姐姐。

 而外祖⺟在对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区别的。

 对她一直很宽和。

 对姐姐却很严厉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大些了,知道有时候严厉也是一种爱,甚至是一种比宽和更深的爱的时候,知道了她和程家的关系之后,她就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开始能不见外祖⺟就尽量地不来见外祖⺟,能呆在屋里就尽量地呆在屋里…

 外祖⺟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少瑾不噤笑道:“多谢外祖⺟教导,我记住了。”

 外祖⺟笑着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对屋里的人道:“这孩子果真是要长才行。你们看少瑾,还是第一次这么利落地和我说话。”

 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少瑾却想着自己从前在外祖⺟面前唯唯喏喏的样子,若有所思。

 关老太太指着绣墩让她们坐下,丫鬟们端了茶点上来。

 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座,王嬷嬷却坐了半边⾝子。

 关老太太笑着‮头摇‬,也懒得和她计较,对周少瑾道:“我听你姐姐说你已经大好了。明天金陵知府吴大人的夫人带了家里的孩了过来给我请安,你到时候和你姐姐一起也见见吧!”

 周少瑾又惊又喜,道:“我,我吗?”

 “是啊!”周少瑾的样子取悦了关老太太,关老太太打趣她“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周少瑾不成?”

 “是,是,是。”一直惦记在心头的事徒然间梦想成了真的,那种喜悦是无法言表的,周少瑾忙道“我到时候一定和姐姐一起帮着待客。”语音未落,心里已有些奇怪,她还病着,怎么外祖⺟会突然让她见客,她不噤朝姐姐望去。

 姐姐正笑着朝她眨眼睛。

 周少瑾明⽩过来——定是姐姐在外祖⺟面前说为她说了什么。

 她有种被‮大巨‬的幸福撞倒的眩晕感。

 “姐姐,”她情不自噤地道“多谢你!”

 周初瑾抿了嘴笑。

 关老太太看着,脸上笑开了花:“这才对!两姐妹,就应该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又对周初瑾:“这下你満意了吧!你们俩姐妹明天一起随我去见客!”

 “多谢外祖⺟!”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起⾝,给关老太太行了个福礼。

 “去吧!去吧!”关老太太佯皱着眉头,做出一副不胜烦恼的样子,道“吵得我头都疼了,快让我消停消停!”

 周初瑾嘻嘻地笑,拉着周少瑾退了下去。

 “这孩子!”关老太太笑意未尽,对王嬷嬷道“做什么事都想着自己的妹妹。”说完,笑容慢慢就变成了落寞,叹道“不过,这也是庄氏种的因,得了这善果,也不知道是该跟这孩子庆幸还是心痛这孩子辛苦。”

 屋里服侍的见关老太太和王嬷嬷说起来体己话,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王嬷嬷劝道:“一饮一啄,原是天定。您也不用太担心。我看着大‮姐小‬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怎么就遇到了庄氏呢?如果姑老爷娶的不是庄氏,大‮姐小‬也不能在您膝下长大。”

 “这倒是。”关老太太向来心宽,不然也不会健健康康活到现在,她闻言立刻⾼兴起来,笑道“廖家的十三老爷受了他们家大老爷所托专程过来了一趟,想把初瑾和廖家姑爷的婚期先定下来,老爷已经同意了,给姑老爷的信也在路上了,想必是那边的孝期一満就能成亲了。等到再给少瑾找门好亲事,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说完,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王嬷嬷听着却微微地笑,道:“说起二‮姐小‬来,我倒觉得以二‮姐小‬的子不适合做宗妇或是长媳,最好是谁家的次子或是幼子。”

 关老太太很是赞同,道:“我也这么想——她遇事总喜蔵在心里,又敏感多虑,动不动就黯然神伤。在家还好,若是嫁了人,只怕是经不起婆婆的冷眼。这次子上面有长子,通常都不受重视,那格刚強的婆婆自会磋磨长媳,轮不到她立规矩;那幼子通常都是⺟亲的心头⾁,十之*子都有些娇纵,少瑾子温驯,遇事忍让,夫俩定能相敬如宾,婆婆看在小儿子的份上,不会有意为难她,说不定分家的时候,还有体己的悄悄贴给他们。我看,不仅要找次子或是小儿子,最好还是家里简单些的,人事多了,她也应付不来。”说着,老太太自顾自地笑起来,道:“我们在这里给她担心,说不定是⽩了心。你看她那模样儿,只怕是个男的都要把她捧在手心里,这做⺟亲的有几个是拧得过儿子的?我们到时候只要给她找个看重子女的人家就行了。”

 王嬷嬷也跟着笑起来,道:“我也活了这把年纪了,除了庄氏,二‮姐小‬就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丫头了,所以我常说大‮姐小‬情敦厚,要是别人,就算是姐妹又怎样?只怕是一样容不下!三房的大‮姐小‬为何总要和二‮姐小‬一较⾼低,只怕也出在这副模样上了。”

 关老太太忍俊不噤。

 王嬷嬷就道:“你看二少爷怎样?”

 “诣儿?!”关老太太愕然。

 “是啊!”王嬷嬷话里有话地道“我去给二‮姐小‬传话的时候,二‮姐小‬是从书房里出来的,我好像看到诣二爷躲到了竹林里…不过,我老眼昏花了,兴许是看错了也不一定…”

 关老太太的面⾊沉了下来。

 周少瑾十二了,程诣十五了,虽说是表兄妹,住在一个宅子里,平⽇里走得亲,可也到了要避嫌的时候。

 “你也别给我打这马虎眼!”她直言不讳地道“我知道你是看见了。你可查出来是怎么一回事没有?”

 “以老奴的看来,您不如顺其自然。”王嬷嬷含蓄地道“二‮姐小‬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别的不说,最是受教不过,细细地教,就算不能像大‮姐小‬一样事事都有主意,可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却是一定的,总比那盲婚哑嫁过来,不知道底的好。也可以趁着这机会给诰大爷说门好亲事!”

 关老太太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惶然地道:“你是说,诰儿他?”

 王嬷嬷笑了笑,道:“我是看自二‮姐小‬病后,大爷每天都要问一遍二‮姐小‬的病情…”

 关老太太没有作声,皱着眉,细细地抚着那青花茶碗的碗口。

 王嬷嬷则悠然地喝了口茶。

 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有什么样的结局,就看老太太怎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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