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一章 冯家
第一百二一章 冯家
哭声低

且扭曲,像被闷在鼓里发出的哀鸣。
⾝侧的丫鬟红了红眼眶,将药服侍到应邑嘴边,语有哽咽:“您好歹将药喝了吧…您这也算做小月子了,哭不得也伤心不得,往后留了一⾝病可怎么办啊,您好歹为慈和宮想一想…”
应邑扭⾝偏过头去,哭得无声,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坠下来,像极了窗棂外瓦檐边串成珍珠的⽔帘。
“阿九,我对不住他…”
那个名唤阿九的丫鬟待了半晌,才等来了应邑这样气若游丝的一句话,语气像是漂浮在空中,和微尘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低低的嗡鸣声,阿九的眼泪一下子就被

了出来。
公主对不住谁?他,是谁?
那个遇事便缩在女人后头的绣花枕头,那个面盘圆圆逢人便笑的贺方氏,还是那个本来就不应该有的孩子?
她陪着应邑长大,看着应邑深种情愫,再陪着应邑出嫁,守寡,然后再燃起希望,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应邑的一生只剩下了绝望。她不知道是应该同情、谴责还是可怜,仔细想一想,好像这三种情怀她都曾有过。
对应邑被抛弃被愚弄感到同情,对应邑不择手段的

狠发出谴责,对一个女人死死纠

在男人⾝上,耗尽了一辈子的辰光,最后落得一个物是人非的下场…
阿九眼圈发热,静静地看着躺在暖榻上的这个形容枯槁的女子,她可怜她。是的。她以卑微的宮人的⾝份。由衷地可怜这个已经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往⽇里⾼⾼在上的,公主。
事到如今,公主仍旧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个人…
阿九抹了把眼泪,心里头长叹出一口浊气,佝下

将应邑扶住,这才发现原本的珠圆⽟润变成了骨瘦如柴,低下头近看。阿九几乎想惊呼出声,应邑的鬓间赫然有了几缕⽩发!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忍着哽咽,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到应邑嘴里。
外边有雨打芭蕉的清脆声,雨⽔氤氲在青砖地铺成的游廊里嘲气顿生,摆在屋子西北角的更漏里的沙扑扑簌簌地落下来,着素绢⽩⾐,额上戴着兔绒抹额的应邑半阖了眼,却终究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大约是泪⽔和在了药里,应邑竟然从苦涩中尝到了咸

的味道。
有一把刀子在慢慢地。动作极缓地割着她的⾁,就像昨夜那般疼。她能敏锐而清晰地感受到有东西在拉扯着她的孩子,一点一点地从她的⾝体里脫离开来,揪着她的心,她的眼睛,她的脑袋,半刻也没有停留。
将嘴里的苦缓缓咽下,等着它慢慢地流到心里,应邑陡然疑惑起来——方福喝下那瓶砒霜的时候,有没有被这么苦涩的药味呛得直哭?
一碗药喂得艰难,阿九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如释重负,边起⾝捻了捻被角,正

张口说话,却听见外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冯安东低沉沙哑的嗓音。
“你好些了?”
这是在问应邑,阿九转头看了看浑⾝发颤的应邑长公主,垂下首接其话:“长公主才吃完药,驸马若是有事,何不等晚…”
“你给我滚出去!”冯安东低吼打断阿九后话“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刁奴,才会酿成这一连串的祸事!让何长史将正院的奴才全都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阿九侧过⾝去,置若罔闻地低下

,轻声问:“公主,您要不要去隔间歇一歇?今儿已经递了帖子上去,明儿个太后娘娘就能将您接进宮,可如今您也要好好将养着…”
冯安东⾝形一抖,他心里是虚的,颤颤巍巍地过了夜一,通体舒畅之后额角便直冒冷汗。
逞了一时能,他不是不后悔的,可当时他真是畅快极了,看着这婆娘捂着肚子躺在⾎泊里头,他感觉自己的头顶都轻松了起来,呼昅都通畅了。应邑这个婆娘庒在他头上这一个月头,他快被

疯了,梁家陡然翻脸,更让他摸不着头脑,被

着写字据是奇聇大辱,被

着娶了应邑这娘们是奇聇大辱,若是往后还要养贺琰的儿子,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掐上应邑和那个孩子的脖子。
现在是流产是最好的选择。
大不了皇帝龙颜大怒之时,他便将贺琰捅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个庄户人家的儿子,不要脸不要命了,也要把这起子人拉下马!
心里头落定了一些,冯安东的语气便和软了许多。
“皇后娘娘也说了,两口子过⽇子就像嘴

和牙齿,还能没个打架的时候?孩子没了,往后再要不就得了?瞧起来临安侯也不可能娶你了,左右都已经被一道圣旨拴在了一起,咱们便好好地过,就当是缘分…”
皇后,临安侯,圣旨。
应邑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烧起来了,她蠢她不幸运,是她中了方礼的计,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她投鼠忌器没有办法说清楚,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命了!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旧不认命!
孩子没了,怪谁!
应邑下腹疼得像钝刀子在割,仍旧颤颤巍巍地扶着阿九站起⾝来,素指纤纤摇摇晃晃地指着冯安东的鼻子,用尽全⾝气力。
“你做梦!你算是什么东西?孩子没了…我跟你说,冯安东,我的孩子没了,我要你给他陪葬!”应邑气

吁吁,眼睛却睁得亮极了,有两团火在熊熊燃了起来“若是皇上不管,我就去求⺟后,⺟后不管,我就自己想办法。是啊,你我夫

。吃穿住行皆在一起。若是你的茶里。酒里多了些东西,就休怪我无情!”
阿九沉下头去,她感到自己手心直冒凉汗。
应邑长公主在硬撑,她能通过应邑打着抖的腿判断,这个时候还要逞強斗恨,阿九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冯安东怔了怔,随即大怒:“若要撕破脸⽪,那好!大家都撕破脸⽪过⽇子!我是个男人!我委曲求全娶了你。是因为皇帝以为你肚子里面的孩子是我的!若是皇帝晓得了孩子

本就姓贺,你以为贺琰的仕途还会有吗?薄情寡义之徒,行迹败坏之人,还可能在庙堂之上立⾜吗!”
应邑放声大笑,像听见了最好听的笑话,笑声渐弱下来,眼睛眯成一条

,粘答答地浮在了冯安东⾝上。
“你拿什么证据证明孩子是阿琰的?你当初既然接了圣旨娶了我,就表明这件事儿与阿琰分毫关系都没有了…”应邑嘴

发⽩,却显得悦愉极了。“甭说皇上不会信,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否则别人该怎么瞧您呢?我的冯大人。忠贞之士却娶了个⽔

杨花的女人。我为了阿琰什么也不在乎,可你却不行啊,冯家还指望着你光宗耀祖,你还指望着⼊阁拜相呢!”
应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

针,戳破了冯安东每一个盘算。
冯安东一颗心沉到了⾕底,眼前这个女人就像一条⾊彩斑斓的毒蛇,蜿蜒得游在枕边,时时警惕着她会随时随地地扑过来将他咬死…
推搡公主,导致公主小产,这能算作是家事儿,可当真放在大周几百年里还真的是无迹可循,皇帝会怎么处置他,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应邑看着冯安东由青变⽩的脸⾊,大口大口地

着耝气儿,手紧紧捂在腹间,正好,正好!
驸马犯下了这样天大的过错,是不是,是不是就有了理由和离了呢!
冯安东自然不晓得应邑在想些什么,可他如今就像陷⼊了泥沼里,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了,梁家不知为何反目了,得罪了天家,贺家也攀不上,方家视他如眼中钉⾁中刺…
手在绛褐⾊的泥浆里头

舞,⾝子像被谁直直往下拽,一直挨不到底儿,更落不了地。
被架在了火上烤,又像陷⼊了冰窟里,冯安东手缩在袖里,攥成一个拳,他想向眼前这个女人一拳挥过去,打瘪她的眼睛,打断她的鼻梁,让她的嘴再也不能说话,让她的耳朵再也不能听见,让她再也不能,呼昅。
应邑是累得

耝气,冯安东是气得

腔起伏。
既有气,更有怕。
屋子里面的空气静止凝固在这一瞬间,应邑与冯安东就像两个伺机而动的敌人,寻找着对方的疏漏,再猛地扑过去,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所有恩怨便就此休矣。
可世间人的心愿常常不能尽如人意,有小厮在外面畏畏缩缩地扣了扣窗板,小声却清晰地一把将屋子里的对峙打破。
“冯大人,有人在门房候着您…”
冯安东眉间一皱,正要怒斥,又听那小厮道“说是急事,生死

命攸关,赖了许久了,您要不就过去瞧一瞧?”
应邑靠在阿九⾝上,

直了

板,眉角一挑,冷声嘲讽:“冯大人真是处处都

命攸关啊,我若是你,活得这样窝囊,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说到这里,轻声一笑“您也不是没撞过,可惜脑子却撞出一个包来,撞得轻重是非都不晓得!”
冯安东长呼出口气儿,到底忍了下来,拂袖而去。
冯安东的⾝形一出院子,应邑便瘫软在了阿九⾝上。
门房静谧无言,只有个带着幕帏的男子候在边上,冯安东风风火火过来,避到內间里去,那人一把揭开幕帏,冯安东顿时感到心都快跳出了

腔里,冲口而出一句话。
“方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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