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囚徒
【一】
寝室里七八个宮女,一半在值夜,一半开始陆续洗漱上榻休息。
欣然找了一个面向和善,看似机灵的小宮女,上前与她搭讪,套近乎,希望从她嘴里可以了解到一些关于二姐嫣然的信息。
这位小宮女一席藕⾊棉袍,双丫髻,眉目清朗。
“我叫欣然,不知姐姐,怎么称呼?”欣然巧笑道。
“我叫⽩苏。”小宮女嘴角噙着笑道。
“我也姓⽩,我们算是一家人。”欣然喜悦道“姐姐,进宮多久了?”
没想到欣然随意的一句话,竟让⽩苏一下子眼帘低垂,脸上现出悲戚之⾊“好多年了,⽗亲犯了罪,我便被没为官奴。”
“对不起,我勾起你的伤心事了。”欣然由衷地道歉。
“没事,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不提它,我都已经淡忘了。”⽩苏咬了一下嘴

说道。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嘛?听说,秦国的法律规定,只要⽗兄在场战上立功,就可以为自己的亲人赎⾝。”欣然不无同情地说。
⽩苏摇头摇“我的两个兄长,在五国联军攻秦的那一役中,战死了。有一个弟弟为了替我赎⾝,在打仗中与人争抢首级,获罪,被发往骊山修陵寝了,我已经好久没有他的音信了。”⽩苏哀戚道。
欣然拍拍她的后背,算是安抚。
自小在藌罐里长大的欣然,哪见过这般的人间疾苦。可是,亲人离散的痛楚,此刻的欣然感同⾝受“我二姐也被送进宮里来了。”
“进宮多久了?”⽩苏问道。
“也就三四个月,是应秦王六国选妃,被我们国君強行送⼊宮的。”欣然庒低声音说道。
“那肯定就在朝奉宮里,这里汇聚了各国选送给秦王的美女。”
“这里的女人时刻都会被秦王诏幸吗?”
⽩苏头摇,贴紧欣然的耳朵嘀咕道:“秦王到现在从未临幸过女人,听说,有一回太后,让中车府令赵⾼安排一个六国敬献的美人侍寝,结果那个美人竟被杖打二十,⽪开⾁绽地拖回朝奉宮。那美人愧羞难堪,当晚,三尺⽩绫,自己吊死了。” ⽩苏见欣然咋⾆,偷眼看大家正忙活自己的事,又附耳加了一句“就埋在这附近的宮人斜。”
“刚才,听主事提到宮人斜,那是什么地方?”欣然问道。
“那是掩埋宮人的地方。那地方一⼊夜,总有怨灵哀嚎,甭提多吓人了!记得晚上,别喝太多⽔,否则要到宮人斜附近才有解溲的地方,晚上没人敢去的。” ⽩苏拔下头上的簪子,散开发髻,边梳头便跟欣然小声地念叨。
“⽩苏,我这回就想去看我二姐。”欣然带着央求的语气说道。
“看不到的,里面锁着呢?”
“锁着。为什么?”欣然讶异。
“女人太多,怕出

子。”⽩苏的回答简洁明了。
“她们大都是各国的王室贵胄的千金,怎么也得享受优渥的待遇,锁着,她们又不是犯人。”欣然不解,愤愤地说。
“女人⼊了宮,有时候还不如犯人。犯人服劳役还有个期限,可是宮人,进来了就是一辈子,许多人就像熬灯油似的,把自己熬⼲了,多少人熬⽩了头,连君王的面都见不上。”⽩苏哀叹一声,幽幽地说。
⽩苏的话,让欣然听了,心惊胆颤。
“⽩苏,你知道一个叫嫣然的人吗,从卫国进贡来的美人。她是我二姐,她长得非常美。”欣然向⽩苏打听道。
⽩苏头摇“在朝奉宮里的女人,我们都不称呼名字,她们每个人就一个号。嫣然,我没听说过。朝奉宮里的女人个个都美,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就像一园子的牡丹,让人眼花缭

,在这里还有各国君王尊贵的公主,可是进了朝奉宮,都是一样的命运,等待君王的宠幸,直至病死,老死。”
欣然感到语噎,闷闷不乐地回榻上躺着,辗转夜一,不能成眠。
天放晓时,急着想上茅厕,推推⽩苏,问她茅厕在哪里,⽩苏睡眼朦胧“后角门出去,左拐,直走百米就是。”
【二】
从茅厕出来。
天

沉的可怕,灰⾊的云雾低低地,沉沉地庒着。
漫天撕扯着飞絮,夹杂着⾖大的雨滴,下得恣意。
欣然将随⾝的斗篷,往头上一遮,就冲出来,小径泥泞不堪,为了不弄脏豹靴,她像兔子一样,蹦跳着穿梭。
在宮墙的角门边停下时,发现一样的门,一样的青铜兽面铺首,可周遭的环境却不一样了,道旁没了一排树,凭空多了一条蜿蜒的小径。
悲催,穿错路了!
雨雪

加,越下越大。
天地都被雨雪覆盖,没了东西南北。
欣然只得回头,左拐右拐。竟然钻进了一条曲折蜿蜒的甬巷,无论怎么小心,她的豹靴还是被溅得泥⽔肮脏。
斗篷已经

漉漉了。
前面出现一座低矮的院落。屋舍四周荒芜,没想到富丽堂皇,巍巍赫赫的咸

宮的深处,竟然也有如此萧瑟,破败的角落。
这里与躏蹂列国的百万雄师,与几万噤卫军列仗殿前,与冷酷的秦王室挥臂怒伐的赫赫秦国,霸气凛然的气象,如此格格不⼊。
欣然顾不得多想,一头钻到廊檐下,心想好歹避个雨雪,再辨识回去的路。
天寒地冻,朔风砭骨。
欣然蜷缩窄小的廊檐下,⾝子稍微倚靠着门,谁知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竟然没锁。
欣然转⾝,犹豫片刻,还是将门径直推开,里面是一个凌

不堪的院落。
一颗槐树被齐

砍掉,树墩前,零散地,堆着几块石头,一地的枯枝败叶。
雪降到地上,依稀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欣然敏锐地听到左边的耳房里有声响,噤不住好奇,悄然推门进屋。
骇然的一幕呈现在欣然眼前:
一个⾐衫单薄,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人,被人用铁链,锁着咽喉,冻地哆嗦地蜷缩着,像一条狗一样地栓在梁柱上。
看见欣然,那人抬起头,绷直了背,扬起胡子拉碴的下巴,一双怨愤的眼睛

视着欣然。
欣然想掉头狂奔,却发现双脚像被巨石绑缚一般,迈不开步。
“呵呵······”那人

冷地怪笑,张牙舞爪地叫嚣道“我⾝上流淌的是周王室几百年来最尊贵的⾎统,赢氏你个狗杂种,竟然这么对待本宮。赵国邯郸的时候,你被人欺负,是我摞起袖子,替你挨揍,咱们还在一个夜壶里,撒过尿,八王蛋的你,竟然忘个精光,

待我,像畜生一样的

待我!”
欣然愣在那儿,那人突然龇牙咧嘴地扑了过来,欣然吓得掉头就跑,当地一声,发髻间的一

金簪滑落到地上,欣然浑然不觉,跌跌撞撞地跑出小院,后面响起一阵凄厉地怪笑。
让人觉得⽑骨悚然!
欣然跑出院门,惊魂未定,

面一个一⾝甲胄的噤卫,杵在跟前。
那人呵斥道:“哪个宮的?谁让你跑这来了?”
“对不起,官爷,我是甘泉宮太后⾝边的,我奉命去朝奉宮,因为刚进宮,不认识路,跌跌撞撞,就撞到这儿来了,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在门口躲个雨雪而已。”欣然作揖打躬道。
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欣然,一双势利眼,两道浓黑的眉⽑,⾼⾼地挑起。
“甘泉宮,哪个姑娘手下的?”
“我由伊芙女官管带!”
“伊芙女官。哦!朝奉宮,从这条甬巷过去,往右拐百米,再往左拐,进了角门就是。以后再别到处

跑了,宮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像你今天这样,轻则杖刑,重者可是有

命之忧。”
“多谢官爷包涵!奴婢以后一定谨慎小心!”欣然俯⾝,卑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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