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搏虎
在场战之上,万人敌级猛将拥有着左右战局的力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死,要知道他们也只是人,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或许就连普普通通的小卒就能将他们杀死。
正如眼下的孙坚…
与文聘成功突围之后,陈蓦第一时间来到了设计埋伏的地点,因为山⾕已经被巨石封住了⼊口,是故他与文聘只好从山⾕的另外一个出口进⼊山⾕。
正如蔡瑁所说的,他要孙坚揷翅也难飞,而如今山⾕的布兵,无疑验证了他的说法,⾕顶两侧,那是无数举弓搭箭的弓手,他们不停地、机械般地拉动着手中的強弓,
出一支又一支的箭矢,他们的额头早已渗出汗珠,他们的虎口早已迸裂、他们的手指早已被弓弦所割伤,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没有放缓放箭的速度,因为蔡都督下了严令:懈怠者,斩!
很显然,蔡瑁是下了决心要将孙坚这个荆州的隐患诛杀于死,否则他也不会以十万荆州为饵,
使孙坚追赶至此。
陈蓦默默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发现山⾕一面的出口早已被封死,而另外一面,也就是他进来的道路上,也布満了刀盾手与弓弩手,配合着山⾕两侧上的弓手,这些荆州士卒竟然将那头江东猛虎死死困在⾕中无法翻⾝。
望着不远处的孙坚満头大汗、头发凌
,不断挥舞着手中战刀劈落一支又一支的箭矢,望着他不时怒吼咆哮却依然无法前进哪怕一步,陈蓦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整整一个时辰,赫赫扬名、天下皆知的江东猛虎,谁能想到如此英雄的人物却在如此狭隘的山⾕中
受了一个多时辰的屈辱。
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中,拉弓
箭的弓手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
间的箭囊
空了一个又一个,以至于孙坚的四周早已堆満了厚厚一层的箭矢。
“蔡瑁匹夫,有胆便与孙某一战,耍这些下作伎俩,徒惹人聇笑!”
孙坚怒了,陈蓦从未见过孙坚如此震怒,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如同一头被
怒的猛虎,但是这头猛虎却早已被
⼊了牢笼…
“继续给我放箭!”蔡瑁显然没有理睬孙坚的挑衅,伫立在⾕內数百刀盾手当中的他冷声下达着将令,伴随着他的将领,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好似铺天盖地一般将孙坚淹没。
这时的孙坚,哪里还有平⽇的霸气与英姿,浑⾝⾐甲被汗⽔浸
,披头散发、气
吁吁,凭心而论,陈蓦从未见孙坚如此狼狈过,长社、汝南、芒砀山、汜⽔关,孙坚何曾落到过如此田地。
不知怎么,望着不远处的孙坚,陈蓦耳边不噤响起了波才的那句话。
[大丈夫不求马⾰裹尸,但求死得其所!]
现在想起来,波才当时的遗憾,其中有一部分恐怕是未能轰轰烈烈地战死吧,如果当初可以让他选择,或许波才宁可战死在孙坚手中,也不愿苟延残
数⽇,最终还要借一名士卒的手自刎…
孙坚,是一位重武德的武人!
何谓武德?在此之前,陈蓦对此很是
茫,直到他遇到了孙坚、遇到了吕布、遇到了董卓、张飞、关羽,他这才渐渐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所谓的武德,指的便是不趁人之危、不暗箭伤人、不落井下石,讲究公平、公正地较量,一切耍弄手段的做法都是被武人们所不聇的。
自古以来,文士与武人之间一直存在着矛盾,其原因无非也是他们两者间都无法理解对方的做法,武人的[愚蠢],以及文士的[迂腐],其实说到底很简单,无非就是各自的道德底线的差异与不同。
在文士们看来,耍诈也是一种手段,正所谓兵不厌诈,只要能击败对手的计谋,便是良策!但是武人则不以为然,他们更多的需要公平地击败对手以证明自己的勇武,任何耍诈的手段都被遭到他人的不聇。
记得当初在芒砀山时,陈蓦作为一名⻩巾小卒却独自为张素素断后,那时,孙坚原本可以不必与陈蓦
手,但是他却那样选择了,因为孙坚敬佩陈蓦当时的勇气与胆量,想以一个武人的⾝份而不是将军的⾝份给予陈蓦一个体面的死法。
再比如当初孙坚围杀⻩巾将领彭脫时,那时彭脫早已走投无路,只要几轮弓箭便能将其杀死,但是孙坚却选择喝退了麾下的士卒,亲自与彭脫
手,给予彭脫一个武人应有的死法,这在文士们看来或许很愚蠢,但这却是武人之间流传数十年、数百年的习俗,不成文的习俗。
或许是受孙坚的影响,当初陈蓦担任⻩巾的影子刺客,刺杀大大小小讨⻩巾有功的武将时,也习惯在杀死对方后微颔其首,低下头微鞠一躬,可以理解为是对死者的歉意,但是更多的,则是对死者的尊敬与肯定。
自古以来,这种例子数不胜数,天下间的武人大多恪守着自己的武德,很少会出现像董卓那样喜
玩弄对手的家伙,哪怕的吕布,他在董卓大势已去时也选择与陈蓦联手杀死此人,而不是叫他数千西园噤军
箭将董卓
死。
换而言之,数千弓弩手确实能将一位猛将、甚至是万人敌
⼊绝境,但是这在武人们眼中却是一件极其不道德的事,就如眼下,除开陈蓦不说,单单蔡瑁⾝旁,亦有不少武人暗暗撇开视线、亦或是低下头,尽量不去看那孙坚的处境,甚至,陈蓦隐约能够听到⾝旁的文聘默默叹了口气。
但是这些位武人并没有站出来,理由很简单,其一,为了荆州的定安,孙坚必须要除掉;其二,他们自思不是孙坚的对手,上去只能⽩⽩送死。
“…”估摸过了一盏茶工夫,陈蓦清楚的瞧见孙坚的动作越来越凌
,气息也越来越急促,只见他脸上闪过一阵挣扎之⾊,忽然走向了蔡瑁,抱拳说道“蔡…”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却见四周呛啷一声,蔡瑁⾝旁十余位护卫竟然子套
间佩剑将陈蓦团团围住,那明晃晃的宝剑紧贴在陈蓦脖颈旁,不但如此,四周竟又有几十名弩手将手弩对准了他,看他们脸上表情,只待陈蓦有轻举妄动便扣动手弩扳机。
“…”陈蓦面⾊微变,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文聘,却见他也是一脸错愕地望着蔡瑁,待注意到陈蓦望去的目光时,脸上闪过一阵惭⾊,面⾊涨红地低了下头。
望着文聘的表情,陈蓦心中顿时明⽩了过来,就在这时,站在前面的蔡瑁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好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说道“陈小将军休要怪仲业,是蔡某昨⽇
问于他,他无奈之下才将实情告诉,不过此后也多番请求蔡某休要怪小将军
命…呵呵,陈小将军如此如此人物,蔡某爱才还来不及,岂会加害?”
陈蓦显然是听出了蔡瑁话中的深意,微微一皱眉,说道“蔡都督早早便知道我并非苏飞?”
“呵!”蔡瑁轻笑一声,头摇说道“起初我并未起疑,哪怕是你率百余步卒夜袭江东军⽔寨成功得回,我亦不曾作他想,只是在听说前些⽇子你与孙坚一战,力战百余回合而不败…呵呵呵,能与孙坚旗鼓相当,即便偌大天下,恐怕也屈指可数,我荆州虽说人杰地灵,但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出得如此人物…更何况,我与⻩祖素来不合,倘若⻩祖当真有你这等猛将,恐怕早早便带你向蔡某炫耀,又岂会轻易将你送至襄
为官,又何谈容你改投我蔡瑁帐下?”
陈蓦闻言默不作声,眼睁睁看着走来几名副将,将自己佩剑、剑套摘下,毕竟他眼下正被好几把宝剑、数十把弓弩指着。
望了眼陈蓦的表情,蔡瑁轻笑着摇头摇,将那副将从陈蓦⾝上搜出来的剑套接过来,菗出一柄在手中掂了掂,轻声说道“市井传闻,陈奋威精通击剑、掷剑之计,单凭八柄短剑杀地雒
京师中有功之将闻风丧胆,如今一见,名不虚传…陈小将军且安心,蔡某不
坏小将军
命,反过来说,蔡某对小将军颇为心仪,只要小将军愿意转投我荆州,⾼官厚禄自是不在话下…之所以去了小将军随⾝兵刃,只是蔡瑁慑于小将军本事,为求一心安罢了,小将军勿疑!”
说着,他见陈蓦嘴
微微一动,好似好说话,遂轻笑说道“小将军混⼊我荆州百般施为,为的不正是诛杀孙坚么?如今大事将成,小将军又何必闷闷不乐?”
见蔡瑁道破自己来意,陈蓦微微皱了皱眉,也不再隐瞒,沉声说道“蔡都督所言极是,不过孙坚乃天下间难得豪杰,枉死于
箭之下,实在是太过屈辱,陈某斗胆,请都督下令暂缓放箭,陈某愿上前与孙坚一较⾼下!”
一番话说得四周文聘等大小武将刮目相看,然而蔡瑁却似乎难以理解,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陈蓦,也不知是信不过陈蓦,还是信不过陈蓦能够击败孙坚。
但是不管怎样,蔡瑁最终也没有应允,在他看来,体力大耗的孙坚显然已经岌岌可危、命存一线,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请都督下令暂缓放箭!”陈蓦抱拳恳求道。
望了一眼陈蓦,蔡瑁默默将头转了过去,置之不理,而这时,文聘或许也看不下去了,为陈蓦说情道“都督,孙文台好歹天下扬名,如今我等以如此伎俩将其困在⾕中,即便能将其诛杀,他⽇传出去恐怕也惹人聇笑,不如叫陈小将军试试…”话未说完,就见蔡瑁瞥了自己一眼,语气一滞,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而这时,孙坚的处境已经越来越危及,体力大损的他,⾝上戾气哪里还有最初那样沉厚,只听一声闷哼,孙坚的肩头竟然中了一箭…
即便是陈蓦也能做到用刚体将箭矢挡开,但是万人敌的孙坚却中了一箭,这⾜以证明眼下的孙坚早已命存一箭,难以再抵挡那无数箭矢,过不了片刻,只要体力耗尽,那么这位堂堂万人敌便要死于
箭之下,这对于⾝为武人的孙坚来说,是何等的屈辱!
望着孙坚岌岌可危的处境,陈蓦暗暗捏了捏拳头,眼角的余光一瞥周围,见架着自己的那些名士卒好似有些松懈下来了,骤然发难,运用起贪狼命魄之力,一把捏住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宝剑剑刃,运用戾气手一发力便将其折断,随即捏着那小半截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蔡瑁⾝边,用那小半截断刃抵住蔡瑁脖子,沉声说道“下令暂缓放箭!”
陈蓦骤然发难,文聘等人显然没有料到,待他们反应过来时,陈蓦已成功将蔡瑁制服。
“陈…陈小将军,休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数名将军、就连文聘也菗出宝剑对准了陈蓦,其余弓弩手,早已将手中弓弩对准陈蓦,只是碍于恐伤到蔡瑁,是故不敢轻易放箭。
然而,陈蓦望了不望他们,对着陈蓦再一次沉声说道“下令暂缓放箭!”
蔡瑁的脸上闪过一阵青⽩,要知道他是最注重颜面的人,但是如今却当着数千士卒的面被陈蓦挟持,这叫他如何下台。
就在这时,也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喝。
“全荆州兵听令,暂缓放箭!”
或许是那些
箭的荆州兵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
向孙坚的箭矢竟然渐渐稀疏下来,这无疑叫蔡瑁更加暴怒,大声喝道“何人胆敢冒我名义下达军令!”
话音刚落,就听山⾕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我!”
⾕底的众人抬头望去,愕然瞧见山⾕顶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披⽩袍的年轻将军。
“张⽩骑?”陈蓦満脸惊讶之⾊。
只见那张⽩骑轻笑一声,右手一挥,山⾕上顿时出现许许多多的士卒,手握着利刃抵着那些荆州弓手的背后,将他们制住,而这时那些荆州兵早已力尽,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一个照面便给制服。
还没等蔡瑁等人反应过来,他们忽然又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马蹄之响,转过头一看,顿时面⾊大变,只见在山⾕的另外一段,正有一支⾐甲齐备的骑兵正迅速奔驰而来,几个转眼的工夫便到了跟前,将自己等人围在当中。
“将军!”陈蓦麾下三河骑兵副将王思策马来到跟前,对陈蓦抱了抱拳。
陈蓦点点头,沉声喝道“全部拿下!”
“诺!”
一声令下,两千三河骑兵举起手弩对准⾕內那寥寥数百荆州兵,惊地文聘连声喊道“陈…陈小将军,我等…”
陈蓦显然是看出了文聘的心思,安抚道“文将军休惊,都督与将军以仁义待我,我亦以仁义待诸位!”说罢,他转头对王思说道“休要伤其一人!”
“诺!”
文聘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在陈蓦的目光下率先丢下了手中武器,与其余人一同被众三河骑兵驱赶到山⾕一侧。
“都督,得罪了!”陈蓦歉意地望了一眼蔡瑁,毕竟平⽇里蔡瑁对他确实不薄,如今他挟持蔡瑁,未免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
而此时蔡瑁心中正又气又怒,忽然听闻陈蓦那歉意的话语,心中似乎平复了许多,不过却也不曾发话,只是在众侍卫的陪同下一同来到了山⾕的一侧,被众三河骑兵监视起来。
望着蔡瑁走离,陈蓦抬头望了一眼山⾕,却见张⽩骑也笑昑昑地望着自己,轻笑说道“陈帅,张某来地可是及时?”
陈蓦微微一笑,除开过去的恩怨不谈,他眼下确实有些感
张⽩骑,毕竟只要再过一刻,那么孙坚恐怕就要死于
箭之下,这无论对于陈蓦还是孙坚来说,那都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欠你一个人情!”陈蓦真挚地说道。
张⽩骑听罢表情微微有些动容,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连连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陈帅自便!”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陈蓦将失而复得的剑套重新围在
间,从地上拾起一杆长
走到了孙坚面前不远处。
而这时,力气几乎耗尽的孙坚正半坐在地上大口
气,抬头瞧见陈蓦,遂深深昅了口气,重新站了起来。
“孙将军!”陈蓦重重抱了抱拳,凭心而论,孙坚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武人。
望着陈蓦眼中的真挚与决然,孙坚一时间似乎明⽩了什么,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时间,整个山⾕內唯有孙坚那仿佛英雄末路的笑声,悲壮略带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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