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当⽩雪下课,走出盲人重建院时,看到江品常。
她慌了,转⾝就跑,被他一把拽回来。
“你…你不是早就下课了?”
“很好玩吗?”他咆哮。“浪费时间做这些很有趣?是不是太闲啊你?”
他难得失控怒吼,惊骇到她。“对不起,对不起”
“⼲么道歉!”更怒。
“不…不知道。”
“笨蛋,你是不是脑子长瘤啊?”
“长瘤的是你吧?”
“智障啊你。”
“你吃饭了没?”
“没自尊吗?都叫你不要管我了,还做这些⼲么?”
“不要这么

动,对⾝体不好。”
“你——你——”指着她,气到说不出话。
“出——冷静,冷静!怎么了?头痛吗?”扑过来要

他的头。他真是气晕了。
她又把他当残障人士搀扶了,搀到一旁座椅。“来,坐下,我帮你


头。”
“还没残障好吗?”荒唐欸。她好温柔地

他的太

⽳,好温柔地问他:“这样有没有比较舒服?不要生气,生气对⾝体不好。”
唉。“这样被骂也无所谓?”
“无所谓啊,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嘛。”
“所以这样凶你也没关系?”
“江品常,骂我没关系,但是不要不理我。”
“是不是没跟长脑瘤的人相处过,所以觉得很新鲜?”
“对啊,还満好玩的。”拉起他,拖着他走。
“肚子好饿,陪我去吃饭吧。”不习惯被这样黏着、宠着,他整个大别扭。
“不要拉我,我不饿,我不吃。”
“我请客嘛,顶级和牛喔。”
“我不要吃和牛!”
“好好好,不吃牛。那我们去吃『阿随』清粥小菜,上次你不是说他们的菜很好吃吗?”
“也不想吃那个。”
很任

喔?“那我们去逛夜市,看看有什么爱吃的。”
“不想逛,我要回家休息。”
“啊,对,要多休息,我们叫披萨去你那边吃好不好?”
“谁要跟你吃,我回我的地方,你回你的地方。”
很机车喔。“折衷一下好不好?熙旺最近老是吵着想吃披萨,不如在电器行外面吃,在户外吃还可以赏月亮呢。”
唉,他输了。
人要脸⽪厚起来,全天下无敌。
陈⽩雪铁了心要

上江品常了。
他不回来住,她就往他那儿跑。有时他开货车去客户家收电器,如果老板没跟着,⽩雪就跟去。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甚至希望他转行,不要当苦力。但他不肯,她也没辙,只能三不五时黏着他到处跑。
这么死

烂打,江品常也只好认了。
陈⽩雪是这么说的:“你就用不着躲着我了,省点力气吧,放心啦,早晚我会抛弃你,但要在我腻了以后嘛,现在正新鲜嘛。”
也许是吧。
他想,她早晚会腻,就由着她吧。反正他丑话都说尽,彼此也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只当朋友的话,就不会拖累她吧?
可⽩雪,却不把他当朋友,心里抱定主意,黏他黏定,

他

住。只要跟在他⾝边,知道他平安,她就

喜,就觉得安心。
这天傍晚,⽩雪将绘好的笔记本

出去,一收到稿费,订好餐厅,就拖着品常去庆祝。他们徒步前往西餐厅,路上有说有笑的。正逢上下班时间,街上人多,马路车辆拥挤。
⽩雪忽然勾住他手臂,被他瞪。
“这是⼲么?”
“不要这么小气,没看见我今天穿⾼跟鞋?这样走路比较稳。”
“所以没事穿什么⾼跟鞋?”不只⾼跟鞋,她今天反常,费心化了妆,还穿上红粉洋装。害他看着心神不宁,颇难招架。这样女

化是要

惑谁?可恶。
“漂不漂亮?”故意往他⾝上挨。
“只是吃饭,又不是约会。”他碎碎念,但没推开她。很久没跟女人好了,她这样是

死谁啊?唉,⾝体好热喔。居然这样摧残他?好狠啊。
⽩雪笑盈盈,就爱赖着他。
女为悦己者容嘛。
以前王朔野

她、要求她盛装打扮,她觉得累。现在跟江品常吃晚餐,竟毫不勉強地打扮起来。唉,真是用心良苦。可恨这家伙坚持保持距离,以前还会跟她打打闹闹。自从她

上来,他倒壁垒分明了。真坏,真难搞,真机车!
快到餐厅时,有人忽然朝江品常一直喊:“哥?哥?!”
一听这呼唤,江品常僵住。他侧⾝,马路对面有个少年很

动,朝他一直挥手叫喊着。
⽩雪也看见了。“他是在喊你吗?”
是江品福,他的小弟。隔着马路,无数辆飞驰过的汽机车,红灯阻隔住他们。他看小弟満脸奋兴,又急又

动的喊:“哥?是我啊!”
“走吧,我不认识他。”品常脸一沉,迈步急走,想脫⾝。
“可是餐厅在…”⽩雪跟上去。“不吃饭了?”
“不吃了。”他急着走,但背后那呼喊更急切,被红灯挡住的品福急了。“你不要走!扮——哥?”
“他真的在叫你欸,喂?”⽩雪看江品常跑起来,她赶紧追上去。
突然,他们听见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跟煞车声,难道?
品常惊骇,一转⾝,唯叫。“不要过来!”
⽩雪也怔住了,那少年竟不顾危险穿越马路——
江品常几乎心脏停止,看着江品福硬闯过马路。
“小心!”⽩雪喊,看品常一个箭步奔过去。
江品常也不顾红灯,穿越马路,以他⾝子挡住疾驰来的汽机车,拉住小弟,一路挥手阻挡车流,将小弟拉到马路旁。
他们引起一番

动,好几个车主紧急煞车,摇下车窗咒骂。
⽩雪吓出一⾝冷汗。
品常对小弟咆哮。“你疯了吗!找死是不是?”
“哥?”江品福揪住他上⾐。“真的是你!你去哪里了?⼲么都不回来?”
有八年了吧?“你⼲什么去了,都不想我跟爸妈吗?你为什么——”他太

动,以手臂抹过脸,挡住眼,不争气地哭了。
“哭什么?”庒抑住內心渐崩塌的城墙,江品常

自己装出漠然表情。“谁是你哥了?”
“哥——”
“我不是。江品福,你回去问妈,我们

本不是兄弟,所以不要来烦我。”
“我知道,妈说你是领养的,又怎样?我还是喜

哥啊!”江品福气红双眼。
“哥以前不是对我最好?既然要离开,以前⼲么对我好?害我这么想你,你都不想我们?你真狠,真的好狠!”
“你回去。”品常转⾝就走,不理他。
江品福对着他背影咆哮。“害我这么伤心你⾼兴吗?哥?你过分!”
⽩雪不知该说什么,看那少年痛哭,犹豫着,她往前跑,追上品常。
江品常脸⾊很难看,她不敢多说话,只是默默跟他走。然而,即使保持沉默,都会

怒他。
他霍地转⾝吼道:“够了没?你够了没!”表情厌恶,吓住她。“陈⽩雪,这样看人好戏,有趣吗?拜托不要管我,不要跟着我,拜托让我一个人,算我求你,我真的快被你烦死了!”骂完就走。
⽩雪看他急着离开,走得决绝。
那孤寂背影,坚决撇清的姿态,仿佛他打算就这样走到世界尽头,走到谁也找不着的末⽇处。
⽩雪怔望着,看他被往来行人掩没。
她的心好痛,她是这么努力啊,他还是——可恶,这像伙可恶极了,拽什么?长脑瘤还这么拽?她也受够了,⼲么要一直热脸贴冷**?⼲么要让他羞辱?
好、好。就到此为止,江品常,我也不想管你了,我的耐心也用尽了,你要耍孤僻就去耍个够吧!
⽩雪转⾝,往另一方向走。
再也不管你的死活了,讨厌鬼!
太好了,终于成功把她骂跑。
太好了,甚至连熙旺来找,他都避不见面,要他走他终于把自己安顿在一个,完全孤寂世界里。然后呵以安心地独自,就这样默默料理自己。
那⽇和小弟见过面,回来后,他发了一场斑烧,头痛

裂。老板

他去医院,他不肯去。虚弱地瘫在

上,咬牙忍着头痛,一阵阵地,像有人拿火烫锯子锯他的头。有时,痛到意识模糊时,江品常会想起许多事。
不知道,被他留下来的,心爱的狗儿怎么样了?
每天清晨、每天夜黑,小痹是不是殷殷地守着大门,盼他开门走进来?最黏他了啊。
他不知道,被留下来的小弟,还这样念着他。在街上不顾旁人,哭得那样大声。
爸跟妈呢?也会这样吗?还会惦着他这个收养的孩子吗?
人的感情,不具形状。无形,却更着痕。
十九年的相处回忆,要花几年清除?
想到这些,想着小弟哭得凄惨的模样,江品常被罪恶感磨折。
这都是那女人害的。
⾼睿瑜!这都是你造的孽!
一想到这里,气愤怒恨,更加重病情。
忽然他像⾼墙,瞬间塌下来。

绵病榻,⾜不出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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