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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杀机
  (一)

 黑豹没有笑。

 他的脸仿佛忽然又变成了一整块花岗石般,完全没任何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罗烈。

 面已端上来了,面的热气在他们之间升起,散开。

 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又变得非常遥远。

 那卖报的男孩子已发现坐在罗烈对面的是黑豹,已看见了黑豹冷酷的脸。

 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怯之⾊,一步步慢慢的向后退,绊倒了张椅子,跌下去又爬起,头也不回的冲了回去。

 罗烈还在微笑着:“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能吃苦,就像我们小的时候一样。”他微笑中带着点感慨:“我想他总有一天会爬起来的。”

 黑豹没有开口,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

 罗烈从面碗里挑出块鳝鱼,慢慢的嘴嚼着,忽又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到小河里去抓泥瞅和鳝鱼的时候,差点反而被鳝鱼抓了去?”

 黑豹当然记得。

 那天他们忽然遇见了雷雨,河⽔突然变急,若不是罗烈及时抓住一棵小树,他们很可能就已被急流冲走。

 这种事无论谁都很难忘记的。

 “我也记得那块糖。”黑豹忽然说。

 “什么糖?”

 “波波从家里偷出来的那块糖。”黑豹的声音冰冷:“谁赢了就归谁吃的那块糖。”

 “你赢了。”罗烈笑道:“我记得后来是你吃了那块糖。”

 “但波波却偷给了你块更大的。”

 罗烈目中仿佛有些歉疚的表情,慢慢的点了头,这件事他也没有忘记。

 “在那时候我就有种感觉,总觉得你们并没有将我当做朋友,总觉得你们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欺骗我。”黑豹的眼角已菗紧,凝视着罗烈“直到现在,我还有这种感觉。”

 罗烈叹了口气:“我并不怪你。”

 “你当然不能怪我。”黑豹冷笑“因为直到现在,你还是在欺骗我。”

 罗烈苦笑。

 黑豹连瞳孔都已收缩,看着他一字字的问:“你几时来的?”

 “半个月之前。”

 “不是昨天早上才下的船?”

 “不是。”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因为我做的事,并不想让你完全知道。”罗烈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才接下去:“就正如你做的事,也并不想让我完全知道一样。”

 黑豹慢慢的点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为别人保守秘密是一种义务,为自己保守秘密却是种权利,每个人都有权保护他自己‮人私‬的秘密,谁也不能勉強他说出来。”

 他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嘲弄之⾊,接着又道“只可惜无论谁想要在我面前保守秘密,都不是件容易事。”

 “哦。”

 “因为他无论在这里做了什么事,我迟早总会知道的。”

 罗烈笑了:“所以他不如还是自己说出来的好。”

 他笑容中也带着种同样的嘲弄之⾊,只不过他嘲弄的对象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黑豹冷冷的看着他,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说过,⾼登是我的好朋友,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

 “现在我虽然已没法子救他,但至少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这半个月来,你一直在调查他的死因?”黑豹又问。

 罗烈点头。

 “你已调查出来?”

 “他的确是从楼上跳下去摔死的,那个犹太法医已证实了这一点。”

 “这一点还不够?”

 “还不够。”罗烈看着黑豹:“因为他还没有死的时候,⾝上已受了伤。”

 “伤在什么地方?”黑豹间。

 “伤在手腕上。”罗烈道:“我认为这才是他真正致命的原因。”

 黑豹冷冷道:“一个人就算两只手腕都断了,也死不了的。”

 “但他这种人却是例外。”罗烈的声音也同样冷:“这种人只要手上还能握着,就绝对不会从楼上跳下去!”

 “哦?”

 “平时他⾝上总是带着四柄的。”罗烈又补充道:“但别人发现他尸体时,他⾝上却已连一柄都没有。”

 “你调查得的确很清楚。”黑豹目中又露出那种嘲弄之⾊,忽然又问:“难道你认为他是被人着从楼上跳下去的?”

 罗烈承认。

 “我听说他是个很炔的手,非常快。”黑豹冷冷的道:“又有谁能击落他手里的着他跳楼?”

 “这种人的确不多。”罗烈凝视着他:“也许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我?”

 “不是你?”

 黑豹突然大笑,罗烈也笑了。

 他们就好像忽然同时发现了一样非常有趣的事。

 包子也已端上来,黑豹的笑声还没有停,忽然道:“蟹⻩包子要趁热吃,凉了就有腥气。”

 罗烈拿起筷子:“我吃一笼,你吃一笼。”

 于是两个人又突然停住笑声,低着头,开始专心的吃他们的包子和面。

 他们都吃得快,就好像都已饥得要命,对他们来说,这世上好像已没有比吃更重要的事。

 黑豹微笑道:“这也是大师傅亲手做的,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吃到。”

 “却不知⾼登吃过没有?”

 “没有。”

 “他当然没有吃过。”罗烈笑了笑,笑得仿佛有点悲哀:“他不是你的朋友。”

 “我只有一个朋友。”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哦?”

 黑豹也笑了笑,笑得也同样悲哀:“我没有家,没有⽗⺟旯弟,甚至连自己的姓都没有。”他凝视着罗烈,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从认得你那天开始,就一直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罗烈目中已露出了被感动的表情,多年前的往事,忽然又一起涌上他心头。

 他像又看见了一个孤独而倔強的男孩子,只穿着一件单⾐服,在雪地上不停的奔跑。

 那正是他第一次看见黑豹的时候。

 他并没有问这孩子为什么要跑个不停,也知道一个只穿着件单⾐的孩子,若不是这么样跑,就要被冻死。

 他一句话都没有问,就脫掉⾝上的棉袄,陪着这孩子一起跑。

 自从那一天,他们就变成了好朋友。

 黑豹现在是不是也想起了这件事。

 他还在凝视着罗烈,忽然问:“假如真是我着⾼登跳楼的,你会不会杀了我替他报仇?”

 罗烈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所以,我一直都没有真的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他的。”

 黑豹忽然从桌上伸过手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但我还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你说。”

 “这里本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像⾼登那种人到这里来,迟早总是要被人呑下去的。”

 黑豹的声音低沉而诚恳。

 “为什么?”

 “因为他也想吃人!”

 罗烈看着他的手,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问道:“你呢?”

 “我也一样。”黑豹的回答很⼲脆:“所以我若死在别人手里,也绝不想要你替我报仇。”

 罗烈没有开口。

 在这片刻的短暂沉默中,他忽然做出件非常奇怪地事。

 他忽然打了个呵欠。

 在黑豹说出那种话之后,他本不该打呵欠的,他自己也很惊讶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如此疲倦。

 “我看得出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罗烈微笑着:“我也知道红⽟不是个会让男人好好‮觉睡‬的女人。”

 他微笑着拍了拍罗烈放在桌上的手:“所以你现在应该好好回去睡一觉,睡上三四个钟头,十二点左右,我再去吵醒你,接你回家去吃饭。”

 “回你的家?”

 “我的家,也就是你的。”黑豹笑着说:“你去了之后,我也许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百乐门饭店的大门是旋转式的,罗烈站在大门后,看着拉他来的⻩包车夫将车子停在对面的树荫下,掏出了一包烟,眼睛却还是在盯着这边的大门。

 他显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并不准备再拉别的客人。

 罗烈嘴角露出种很奇怪的微笑,他知道这地方还有个后门。(二)

 后门外的光也同样灿烂。

 任何地方的光都是如此灿烂的,只可惜这世上却有些人偏偏终年见不到光。

 生活在“野窝”里的人,就是终年见不到光的,陈瞎子当然更见不到。

 “野”并不是真的野,而是一些可怜的女人,其中大多数都是脸⾊苍⽩,发育不全的,她们的生活,甚至远比真正的野还卑悲惨。

 野最大的不幸,就是挨了猎人的‮弹子‬,变成人们的下酒物。

 她们却本就已生活在别人的刀俎上,本就已是人们的下酒物。

 她们甚至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

 唯一能让她们活下去的,也只不过剩下了一点点可笑而又可怜的梦想而已。

 陈瞎子就是替她们编织这些梦想的人。

 在他嘴里,她们的命运本来都很好,现在虽然在受着磨折,但总有一天会出头的。

 就靠着这些可笑的流言,每天为陈瞎子换来三顿饭和两顿酒,也为她们换来了一点点希望,让她们还能有勇气继续活在这火坑里。

 七点五十五分。

 这正是火坑最冷地时候,这些出卖自己的女人们,吃得虽少,睡得却多。

 她们并不在乎浪费这大好时光,她们本不在乎浪费自己的生命。

 陈瞎子那间破旧的小草屋,大门也还是紧紧地关着的。

 罗烈正在敲门。

 他并没有上楼,就直接从饭店的后门直到这里来。

 那卖报的孩子说出“陈瞎子”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已发现黑豹目中露出的怒意和杀机。

 门敲得很响,但里面却没有回应。

 “难道黑豹已经先来了一步?难道陈瞎子已遭了毒手?”

 罗烈的心沉了下去,热⾎却冲了上来。

 这使得他做了件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他撞开了别人家的门。

 这并不需要很用力,甚至本没有发生很大的声音来。

 木屋本就已非常破旧,这扇薄木板钉成的门几乎已腐朽得像是张旧报纸。

 屋子窄小而暗,一共只有两间。

 前面的屋里,摆着张破旧的木桌,就是陈瞎子会客的地方,墙上还挂着些他自己看不见的耝劣字画。

 后面的一间更小,就是陈瞎子的卧房,每隔五六天,他就会带一个“命最好”的女人到里面去,发怈他自己的望,同时也替这女人再制造一点希望。

 他替她们摸骨时,总喜摸她们的‮腿大‬和脯,来决定谁才是“命最好”的。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是个活瞎子,一个活的男瞎子。

 罗烈冲进去的时候,他还是活着,正坐在他的边,不停的着气。显得出奇的紧张而不安。

 “是什么人?”

 “是我,罗烈。”罗烈已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了事,你为什么不开门?”

 陈瞎子笑了:“我怎么知道是你。”

 他笑得实在大勉強,这里就算有个“命好”的女人,他也用不着如此紧张的。

 罗烈忽然发现他的脚旁边,还有一双脚。

 一双穿着破布鞋的脚,从下面伸出来,鞋底已经快磨穿了。

 这里的女人绝不会穿这种鞋子的,这里的女人本很少走路。

 一个总是躺在上的人,鞋底是绝不会被磨穿的。

 “我每天总要等到十点钟以后才开门的。”陈瞎子还在解释,一双眼睛看来就像是两个黑黝黝的洞。

 “十点钟以前你从不见客?”罗烈问。

 陈瞎子摇‮头摇‬:“但你当然是例外,你是我的朋友。”他笑得更勉強“走,我们到外面去坐,我还有半瓶茅台酒。”

 他想站起来,拉罗烈出去,但罗烈却突然弯,拉出了下的那双脚。

 脚已冰冷僵硬,人也已冰冷僵硬。

 “小猴子。”

 小孩子就是那个卖报的孩子,这个“又聪明,又能吃苦,将来总有一天会窜起来的孩子”现在却已永远起不来了。

 他一双眼睛已死鱼般凸出,咽喉上还有着紫黑⾊的指印,竟赫然是被人活生生扼死的。

 陈瞎子也吓呆了,怔了半晌,才往外面冲了出去,但罗烈已一把揪住了他⾐襟!

 “你杀了小猴子!”

 “我…我…”陈瞎子的脸已因紧张而扭曲,只有一个杀人的凶手,脸上寸会有这种紧张可怕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罗烈厉声问。

 其实他本不必问的。

 小猴子看到他跟黑豹之后,当然就立刻赶到这里来告诉陈瞎子,却又不敢告诉他,已在黑豹面前说出了他的名字。

 “你生怕黑豹会从他⾝上追问出你来,所以就杀了他灭口?”

 陈瞎子用力摇了‮头摇‬,喉咙里“格格”的发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没有杀他?”罗烈怒喝。

 陈瞎子额上的冷汗已雨点般流下,终于垂下了头,他知道现在说慌也已没有用了。

 罗烈的手用力,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对他下这种毒手?”

 “我不想杀他的,真的不想,可是…”陈瞎子灰⽩的脸上,那一双黑洞般的瞎眼睛里,显得说不出的空虚、绝望和恐怯“可是他若不死,我就得死,我…我还不想死。”

 罗烈忍不住冷笑:“像你这么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我知道我过的⽇子比狗都不如,又是个瞎了眼的残废。”陈瞎子的脸上突然布満了泪⽔“但我却还是想活下去…每个人都有权想法子让自己活下去的,是不是?”

 罗烈看着他,看着清亮的泪珠,泉⽔般从他的瞎眼中流出来。

 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瞎子流泪更悲惨的事?

 罗烈的手软了。

 陈瞎子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平原上的饿狼垂死的呼号…

 “我还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一个人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是不是就有权伤害别人呢?

 罗烈无法回答。

 “你若遇见像我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陈瞎子又在问“你难道情愿自己死?”

 罗烈终于长长叹息:“我只想让你明⽩两件事。”他沉声道“第一,小猴子也是人,他也有权活下去,第二,你杀了他,本就没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他已在黑豹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罗烈突然放下陈瞎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回头去看陈瞎于,也不愿再看陈瞎子脸上的表情,但他还是能想像得到。

 窄巷里充満了一种混合着廉价脂粉,耝劣烟酒和人们呕吐的恶臭气。

 一个⾐衫不整,脸⾊苍自的女人,正用一双涂着鲜红寇丹的手,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在门口送客。

 她看来最多只不过十三四岁,甚至还没有完全发育,她的客人却是个已有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老头子正扶着她的肩,在她耳旁低低的说着话,脸上带着种令人作呕的亵之⾊。

 她居然还在吃吃的笑着,用手去捏这老头子的腿。

 因为她也要活下去。罗烈不忍再看,他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像她和陈瞎子这样的人,为了要活下去,还会不择一切手段,何况别人呢?”

 何况黑豹!

 罗烈忽然发现,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谁都无法解答的问题存在。

 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究竟是谁对的?

 他不能回答,也许本就没有人能回答。

 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固为他本没法子解决这些人的困难和问题。

 但就在这时,他又听见陈瞎子发出了一声垂死野兽般的呼号。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姑娘和老头子部回过头,脸上已露出吃惊的表情。

 “砰”然的一声,那小木屋腐朽了的大门又被撞开了。

 陈瞎子就像是一条负伤的野狗般冲了出来,踉跄狂奔。

 “救命…”

 罗烈不能不转回⾝,立刻就看见陈瞎子正向这边冲过来。

 他⾝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材瘦小,黝黑的尖脸上,带着种恶毒而危险的表情,手里紧握着尖刀。

 甚至连罗烈都很少看见如此凶狠危险的人。

 他也看见了罗烈,看见陈瞎子正奔向罗烈。

 他的手突然一挥,刀光一闪,已刺人了陈瞎子的背脊。

 陈瞎子只觉背上一阵刺痛,连惨呼声都未发出来,已倒了下去。

 刀锋已从背脊后刺人他的心蔵。

 那尖脸锐眼的瘦小男人面上立刻露出満意之⾊,但一双眼睛却还是在盯着罗烈。

 他本来好像已准备走了,但却又突然停下来,手里又菗出柄尖刀。

 现在他的人看来正如他手里的刀一样,短小、锋利,充満了攻击

 罗烈漫慢的走过去。

 “你就是拼命七郞?”

 这人点点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他显然知道罗烈,没有想到罗烈也能认得出他。

 可是他并没有说话,更没有退缩。

 罗烈还是在往前走:“你想跟我拼命?”

 拼命七郞狞笑着,喉咙里忽然发出一种响尾蛇般的低嘶声。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已向罗烈冲了过来,刀光一闪,刺向罗烈的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准确、致命!

 罗烈仿佛想向后闪避,但突然间,他的掌缘已砍向对方握刀的子腕。

 拼命七郞却像是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还是连人带刀一齐向他扑过来。

 只要能把自己手里的这柄刀刺人对方的咽喉,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他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才是拼命七郞真正最可怕的地方,甚至远比他的刀更可怕。

 罗烈已不能不向后退,但突然间,他⾝子一转,右腿已从后面踢出去,踢在对方手腕上。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罗烈已反⾝挥拳,痛击他的鼻梁。

 他一低头,竟向罗烈肋下直扑了过来。

 他的刀已‮子套‬,用尽全⾝力气,直刺罗烈的肋骨间。

 这一击虽然狠毒,但却已无异将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了罗烈。

 他的刀纵然能刺人罗烈的肋骨,他自己的头颅也难免要被击碎。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没有人肯用,但罗烈的⾝子突然一闪,已让过了这柄刀,夹住了他的右臂。

 他的人几乎已完全在罗烈怀里,他的臂已几乎被活生生的夹断。

 但他还是咬着牙,用膝盖撞罗烈的‮腹小‬。

 罗烈的手已沉下,切在他膝盖上,那种骨头碎裂的声音,令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冷汗已⻩⾖般从他脸上滚下来,可是他左手却又菗出柄刀,咬着牙刺向罗烈膛。

 他这只手立刻也被罗烈握注,手腕上就像是突然多了道铁箍,连刀都已握不住。

 他全⾝上下已完全被制住。

 可是他还有嘴。

 他突然狂吼一声,野兽般来咬罗烈的咽喉。

 罗烈忍不住叹了口气,突然挥拳,面打在他鼻梁上。

 他的人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的跌在两丈外,黑瘦的尖脸上已流満了⾎。

 但他还是在挣扎着,想再扑过来。

 罗烈看着他,轻轻叹息:“每个人都拼命想法子要活下去,你为什么偏偏不想?”

 拼命七郞爬起来,又跌倒,用一双充満怨毒的黑眼,狠狠的瞪着他,喉咙里还在低嘶着,突然狂吼:“你有种就过来杀了我。”

 罗烈没有过去,也不想杀他。

 菗刀拼命,窄巷杀人,这并不是罗烈愿意做的事,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他部不愿做。

 他慢慢的转过⾝,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拼命七郞整个人都像是完全变了。

 这个不要命的人,看见罗烈转过⾝时,好像立刻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眼睛里的凶狠恶毒之⾊,也变成种宽心的表情。

 他知道罗烈已不会再杀他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活下去。

 他那种不要命的样了,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作出的一种姿态而已。

 因为他知道自己若不这么样做,也许会死得更快。

 他要别人怕他,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內心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也同样是对生命的恐惧。

 “难道这里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

 “难道一个人必须要伤害别人,自己才能够生存下去?”

 罗烈的心仿佛在刺痛,忽然间,他对生活在这种世界里的人,有了种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这种感觉跟他的厌恶同样深。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拼命七郞一眼,像刀锋般冷的一眼,却又带着种残酷的讥俏和怜悯。

 拼命七郞看到这种眼⾊,立刻发现这个人已完全看透了他。

 这甚至远比刺他一刀更令他痛苦。

 “姓罗的,你走不了的!”他突然又大吼:“你既然已来到这里,就已死定了!”

 这句话他本不该说的。

 但一个尊严受到伤害的人,岂非总是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这时罗烈却已走出了窄巷,又走到光下。

 光更灿烂,现在本就已接近一天中光最辉煌灿烂的时候。

 现在正八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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