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三
地坑深处,兽吼声如雷传来,坑口不时噴出大团浓烟火雾,整个宮城地面更是在微微颤动。地下战况

烈,由此可见一斑。到后来,兽吼声不再如之前般⾼昂,还隐隐透出痛苦之意,看来太隐真人已彻底占了上风。不过如此

斗,双方气息


击撞,太隐真人的那股青雅之气仅比那异兽略⾼一线而已,怎会这么快就占了上风?纪若尘心头一动,神识逐渐深⼊地下,细细体会太隐真人行功运力的法门,渐有所悟。
此时,一直在上面观战的紫云真人从怀中取出个紫金为基,云线作纹的巴掌大小葯鼎,托在掌中,喝一声鼎中即升起一缕青烟,转瞬间裹住全⾝。在青烟托扶下,紫云真人徐徐升起,跃⼊殿心深坑中。
此葯鼎名为紫金千云鼎,那青烟为青云五罗烟,功不在伤敌,而在护体养⾝。哪怕是垂死之人,被这青云五罗烟护住,也可起死回生。可见紫云真人此去地心,正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真人的见识自是明了太隐真人已庒制住那头异兽,战事已近尾声,紫云真人同去乃是为万全计,免得异兽临死反扑,平⽩生出事端来。
紫云真人下地心不久,坑中忽然转出一声凄厉兽吼,旋即无声。纪若尘静静地望着深坑,不知为何,突然忽然想起曾在东海之底相

一场的璇⻳,不觉有些黯然。
片刻功夫,紫云真人与太隐真人联袂跃出深坑,他们共同提着一颗⾜有桌面大小的兽首。兽首作青黑⾊,头上遍布鳞片,数十只弯角在脑后

错而生,八只琥珀⾊的小眼分列两边。此兽似龙非龙,又与铁鳄有些相似,不为道典所载,不知是何方异兽。它头上八只眼睛尚在不住转动,⽝齿横生的巨口中不住流着口涎。这些⾊作深黑的口涎掉落在地,便嗤嗤作响,转眼间便蚀出一个小洞。
兽首上笼着淡淡一层青烟,正是紫云真人的青云五罗烟,如此,这地心异兽虽然⾝首异处,却并不会完全死去。即使隔着青云五罗烟,纪若尘仍感应到兽首头颅中那一点至纯至

的灵气。
纪若尘凝视着不得安息的兽首,忽然道:“这就是灵气之源?”
太隐真人笑了笑,道:“也无须瞒你,这颗头颅便是这里的灵气之源了。天地有窍,气脉聚集,便有灵兽应气而生,伏于气⽳窍眼上,历经千载万年,将点滴灵气汇聚于体內,又得天时之助,方得成就了这么颗灵力之源。天地灵气也有⾼下之分,此地灵气与异兽合而为一,更是难得。”
纪若尘不再看这兽首,向太隐真人问道:“不知宗內是何人看破了神州气运图?”
太隐真人头摇道:“自你离山之后,宗內便无人能够用得那幅神州气运图。我与紫云真人之所以会来此地勘察挖掘,只是推论而已,西京长生殿乃是本朝龙脉所在,龙脉居处,多半是灵气汇聚之地。也只有你占了西京,我等才好来此掘地。”
纪若尘笑了笑,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道:“青墟一役,不知太隐真人会否参加?”
太隐真人平静地道:“别人不知,贫道定是要上青墟走上一走的。”
纪若尘望向殿外,不知是否灵源被掘,天象变异,此时的夜空无星无月,一片

森森、灰沉沉,:“待青墟事了,如若我还未死,就上贵宗拜见一下紫

真人吧。”
太隐真人面上掠过一丝奇异之⾊,但未多言,应承了下来,就与紫云真人携道德宗群道出殿,穿云而去。
纪若尘再向一片藉狼的长生殿望了一眼,缓步出殿,右⾜轻轻一顿,红柱碧瓦,⽟栏金阶的大明宮长生殿便在他⾝后轰然塌倒,成了断壁残垣。
纪若尘信步而行,穿堂过廊,过承天门,直行至太极殿前,抬手轻推,太极殿两扇虚掩的红漆大门便应声而开。
若是往⽇的这个时辰,连绵屋宇、重重宮阙还应是***通明,亮若⽩昼,宮娥內侍来往不绝,但此时宮人早已逃空,自然也没有火夫照拂各处***,到处一片黑沉沉的,太极殿自也不例外。
虽是漆黑一团,纪若尘的目力却不受影响,仍能看清殿中一片藉狼萧索。八架可揷百枝牛油巨烛的⽔磨铜莲花烛台俱都倾覆,两侧金⻩垂苏布幔扯脫大半。宝座华台阶前的两尊青铜璃龙香炉炉盖已不翼而飞,只剩下炉⾝翻倒在阶旁。华台之上,龙椅倒是还在,只是也横倒在地,椅背上雕的漆金九龙托⽇图显然被细细刮过,金漆半点不见。龙目中镶嵌的宝石更不可能还在,是以这九条龙,皆成了瞎龙。
纪若尘在殿门处立了片刻,才⼊殿登台,俯⾝将龙椅扶起,慢慢坐了上去。太极殿中虽已破败不堪,但人间帝王威严尚有三分在,他举目所及之处,莫不透着隐隐威严。遥想明皇曾在这殿上笑谈***,指点山河,不过数⽇辰光,这里竟已如此破败,可见得世间事,人祸甚于天灾。
纪若尘在龙椅上坐定刹那,千名妖卒已将大明宮各门守了个⽔怈不通,再不许任何人进⼊。宮中原来的宮人內侍、未及逃跑的皇亲国戚早被纪若尘威严逐出宮外,被纪军一一拿下。此时此刻,若大的大明宮內,便只有纪若尘一人,踞至尊之位,昅九五之气,浩然大势,绵绵而生。
除了千名守护军士外,五万妖卒便自行其事,分别把守城墙四门,各处要冲,其余的散⼊民家歇息。此时还留在长安的百姓皆是平民,无亲可依,无友可靠,在刀斧拍门下,他们只得战战兢兢地打开家门,将北军兵将

⼊家中。好在这些军爷虽然一个个生得凶神恶煞,除了饭量大了些,倒还没其它的恶习。自家的闺女媳妇,就是生得清秀了些,这些军爷们也视而不见,一个个吃过饭后倒头便睡。
在长安城中十余万百姓战战兢兢中,原本天昏地暗、不见星月的异常天象渐渐消隐,后半夜终见铅灰⾊天幕重开,半弯残月无精打采地⾼挂夜空,惊扰了整天的西京终于平静地睡去。
明皇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时,张眼处是黑沉沉一片,似乎仍是中夜。明皇双眼眼⽪重如缀铅,又想昏昏睡去。然而外面隐约传来的兵戈相击声恰如一盆冰⽔当头淋下,惊得他全⾝⽩⾁一颤,登时翻⾝坐起!可是这么一动,明皇立时全⾝酸痛,每块筋⾁都在打着转,他噤不得一声叫,重又躺倒。
他毕竟年纪大了,自潼关陷落便没有一⽇安宁,⽩天登殿议事,免不得惊怒

加,生些闲气,夜晚老人本就睡得轻,这些天来更是无一⽇好眠。仓惶出京舟车劳顿不说,还受了不小惊吓,此时睡沉了实是⾝体疲乏再也坚持不住,不料忽被惊醒,便有些吃不住力了。
旁边一双丰腴⽩晰的手伸来,恰好扶住了明皇的头,令他不致撞在

头。明皇⾝子沉重,这么一摔,有了垫底的,虽然自己是无事,却将这双⽟手重重地撞向

头。⾝边隐隐传来声轻哼,明皇这才算完全醒了。他忙撑起自己⾝子,将这双⽟手捧在眼前,借着房內暗淡光芒,依稀看到⽟手手背上已有了几片青紫。明皇痛惜地心尖都颤了,将这双手仔细捧在手心,连连呵着气。
⾝旁杨妃柔声道:“陛下顾惜自己⾝子要紧,不用管我。”
明皇更加心痛了,放眼四顾,所见尽是

暗寒酸,不觉眼睛有些发酸,险些落下泪来,叹道:“都是朕识人不明,没有看破安禄山那胡儿的狼子野心,才沦落至此,还连累了太真跟着我受苦,让朕于心何忍!”
杨妃温柔笑道:“陛下是真龙天子,何须担心小小反贼?时机到了,宵小自然授首。莫说此刻只是小小磨难,就算前途尽是刀山火海,⽟环也会永世相陪。”
明皇心下更是唏嘘,握着她的双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明皇此刻⾝处之地,不过是个小小庙宇,供了个山神土地之类的。小庙无甚香火,颇显破败。这间正殿还是噤军兵卒们昨晚临时收拾出来的。将从宮中匆忙间带出来的几桌锦褥丝被铺在香案上,权作龙

。昨晚人困马乏,几个內侍收拾得也不是十分仔细,就连房梁上的蛛网也忘记了打扫。
不过明皇正心思澎湃,这里越是破败,越显他与杨妃患难情思之坚。
殿外吵闹声突然大了起来,听得分明有好多人正分作两边,

烈争吵,更有许多人在旁鼓噪不休。又听刀剑敲击盾牌声响个不休,显是噤军军士闹起来了。
明皇惊出一⾝冷汗,恍惚间觉得定是纪若尘妖军追上来了,急忙坐起披⾐。杨⽟环也跟着下

,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
此时传来数声敲门声,门外传来⾼力士略显张皇的声音:“陛下,起⾝了没有?”
⾼力士自明皇二十九时起就追随左右,至今已有三十年。⾼力士处事沉稳,顾全大局,再危难的事都能处理得四平八稳,因此才得了明皇多年宠信,独掌內宮大权数十年。明皇平生也没见过几次⾼力士真正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次只听声音,也知⾼力士有些失了方寸,不消说,事情必是十万火急。
在杨妃的帮助下,明皇飞快地结好⾐袍,先端然坐定,轻轻清清嗓子,笼在袖中的手握紧一块温⽟,方才缓缓地道:“力士啊,进来吧。不过这天⾊还早着呢,什么事这么急啊?”
殿门刚打开一道细

,⾼力士就闪⾝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殿门掩好。借着那短短功夫,明皇已瞥见殿门外尽是內侍和侍卫的背影,挤得密密⿇⿇地,将小庙团团护卫起来。
明皇袖中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温⽟,直捏得指节生疼也不觉得。看外面那架势,正与內侍和侍卫对峙的是何人,不问可知。不过只要不是北军妖卒,明皇的心悄悄地放下了一小半。
“陛下…”⾼力士显得极是为难,几次

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明皇好歹年轻时也算个明君,治国平天下很有几下散手不说,囚噤⽗皇,斩杀皇姑这些⾎腥事也⼲过不少。眼下危难当头,倒令他找回三分年轻时的霸气,当下双目一瞪,冷笑道:“陈玄礼是不是想造反了?”
⾼力士全⾝一震,低头回道:“陈大将军对陛下是忠心耿耿,无须置疑。不过…”
明皇一挥手,道:“有事但说无妨。”
⾼力士目光只盯着脚尖前三寸之地,字斟句酌地道:“今晨起来,噤军士卒都不肯再走了,说是要…清君侧,诛国忠。”
“果然是噤军!”明皇重重一拍

头,喝道:“若不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这些大兵哪里想得出什么清君侧,诛国忠来!只怕想清君侧的不是噤军士卒,而是杨玄礼吧!”
“这个…杨大将军的确也说过要清君侧,诛国忠。”⾼力士额上已隐约见汗,续道:“不过据老奴所知,的确是噤军士卒鼓噪在先,玄礼公弹庒不住,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
明皇眼角余光中,见到了杨妃略显苍⽩的面⾊,于是哼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迫不得已!他推得倒是一⼲二净!哼,清君侧,诛国忠。朕看他不止是想诛国忠,是想连朕也给清了吧?想杀国忠,你去告诉陈玄礼,先把朕给杀了吧!”
见明皇动怒,⾼力士头垂得更低了,连⾝体都弯了下去,不住称罪。此刻虽是寒冬,可是他⾝上汗⽔连棉袍都浸得透了。然而未等明皇怒意稍歇,⾼力士就硬着头⽪奏道:“陛下,恕老奴直言,今⽇晨起时分,哗变的噤军士卒就已…就已将相国杀了!”
明皇面上怒容登时凝住,整个人若泥塑木雕,再也不动。那块时时把玩的温⽟悄然自袖中滑出,掉落在青砖地上,啪的碎成七八块。
被⽟碎声惊得一下,明皇面上才浮起点⾎⾊,旋即又褪得⼲⼲净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道:“这…这如何是好?力士,他们果然…果然杀了国忠?陈玄礼他…还想弑君不成?”
⾼力士轻轻三击掌,殿门又开了一线,一个面目清秀、精明能⼲的內侍疾步走进,先将殿门在⾝后小心关好,才跪在起上,将怀中木匣⾼⾼举过头顶。
明皇依稀记得这內侍名叫李辅国,因为颇为得心,因此赏了给太子李亨随⾝伺候的。李辅国手中木匣虽未打开,但浓浓的⾎腥气已散了出来,刺得明皇

口阵阵烦闷,险些呕了出来。他一手扶着

口,另一手颤抖着指向木匣,口

张合,可是一口痰堵在喉头,却说不出话来。
杨⽟环虽已泫然

滴,仍急忙站起,轻轻替明皇拍着后背。⾼力士随侍明皇三十年,自然明⽩圣意,抖了几抖,将长袖抖起,伸出双手,轻轻揭开木匣匣盖。
匣中盛着一颗披头散发人头,双目大张,面上尽是惊恐万状。不是杨国忠,却又是谁?
明皇

口腥气猛然上涌,哈地一声吐出口⾎痰,气息顺了,登觉全⾝无力,软软跌坐在

上,挥手道:“盖起来,盖起来!”
⾼力士盖好木匣,李辅国便捧着木匣退出殿外。殿门开闭之间,明皇分明看见外面刀剑林立,不觉又出了一⾝汗。
明皇

了一会气,方有了点力气,道:“力士,他们说的是清君侧,诛国忠。现下国忠已死,这些军士怎地还围了朕不放?”
“这个…”⾼力士显得极是为难,跪伏在地,完全不敢抬头,呑呑吐吐地道:“噤军说,相国乃是外戚。杀了国忠,那个…贵妃也是留不得的。如若不答应,他们就要…就要…”
明皇颤声道:“就要弑君?”
⾼力士只是磕头,给他来了个默认。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明皇最后一丝气力也失,只喃喃地道。
杨⽟环幽幽一叹,道:“妾⾝本是蒲柳之姿,却得陛下多年恩宠,人生如此,复又何求?今⽇臣妾若能以一⾝换得陛下圣安,心愿已⾜。惟愿来生,再得相伴。”
说罢,她盈盈跪倒,向明皇拜了三拜,再起⾝向⾼力士道:“还需公公相助。”
⾼力士始终垂头,轻声道:“娘娘如有吩咐,老奴莫敢不从。”
杨⽟环一咬牙,拉开殿门,步出殿外。⾼力士小步疾趋,紧随而去。荒凉破败殿中,就此只剩了明皇一个。他早泪流満面,手伸向杨妃背影,似是要将她唤回来,可是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未能出口。
杨妃昂首出殿,一双凤目左右扫过,庙外本是鼓噪不休的千余名噤军士卒登时鸦雀无声。千对目光,刹那间全落在她那泪痕隐现、凄婉无双的脸上。
似乎瞬间,天⾊也暗了几分。
杨⽟环看过千名噤军,最后望定龙虎大将军杨玄礼,轻声道:“⽟环今⽇就死,并无怨言。只是不知玄礼公可否看在陛下面上,给⽟环留个全尸?”
杨玄礼见她和⾼力士这般出殿,自是知道之前的谋划有了预想的结果,但未料这深宮弱女竟是脚步不

,声音镇定,在杨⽟环莹莹眼波注视下,竟是不由自主移开了眼睛,退后一步,沉声道:“这点小事玄礼还可办到。”
杨⽟环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便向东侧偏殿行去。她

名曾冠天下,这十余步行来,亦是端庄凄婉,恰若海棠经霜,梨花带雨。前路上的噤军士卒,均自行退后,给她让了条路出来。这些士卒本是恨不能生啖杨妃⾎⾁,可是真见到这个⽟人引颈就死时,他们却忽然发觉,竟再也恨不起她来。
杨⽟环⼊偏殿后,⾼力士也跟了进来,将殿门仔细掩好。杨⽟环一边慢慢将头上金钗解下,青丝散开,一边道:“有劳公公准备了。”
⾼力士应了一声,寻个凳子,登了上去,将三尺⽩绫搭在梁上,结了个死结。然后下来,仔仔细细地将凳子擦得⼲⼲净净,就侍立一旁,默不作声。
⽟环跪坐于地,将⾝上明皇所赐佩⽟、发钿一一,最后⽟手摸到那支端顶四蝶纷飞,下垂琳琅珠⽟串饰的紫磨金步摇,不由停了一刻,方才取下来与其他饰物摆在一起。她解去沉重的外氅,只着纯⽩素⾐,在⾼力士搀扶下,登上木凳,将一颗臻首探⼊⽩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原来,这就是帝王之情呀…”
⾼力士始终低头垂目,也不知是否听到了。
咣当一声,木凳翻侧,滚了几滚,撞到了殿角的墙壁,这才停下。
飘飘


之际,她只觉得自已⾝体越来越轻,眼前也渐渐模糊,有如缓缓没⼊华清池中温泉滑⽔般,此乃魂魄即将离体的先兆。杨⽟环确是毫不慌张,她早有定计,抱元守识,任顶心处玄窍徐徐打开。一缕灵气飘

而出,倏忽间投向远方,而三魂七魄也随之而动,向顶心玄窍处行去,

随那缕灵气离体而出,还归灵墟。
杨⽟环⾝怀道行,岂同常人?噤军騒动、国忠伏诛时,她早一一听在耳中。只是大势已至此,非一人之力可挽回。接下来噤军将矛头指向她也是意料中事,于情于理,均是要斩草除

的。她思前想后已有决定,如若现出本⾝杀了这些武夫,又于事何补?
事至今⽇,她已有些心灰意冷,不若就此抛却这具⽪囊,将魂识回归灵墟,再和本师徐图后计。只要魂魄安然脫走,以灵墟的洞天传承秘法,再寻一具好⽪囊,复生也好,转世也罢,都不是太难之事。
然而那缕魂魂魄一到顶心玄窍,如同撞上厚重墙壁,竟然悉数弹了回来!杨⽟环吃了一惊,再次催运魂魄,却仍在大开着的顶心玄窍住弹回!此刻她的本体已气息息奄奄,不过仍是心识守一并不慌张,依师门秘法连开眉心、下颌、后脑、檀中、丹田、会

、⾜心诸道玄窍,一一试过。可是她全⾝上下就如同被裹上一层无形桎梏,任魂魄如何辗转冲突,就是不能脫出这副⽪囊!
此时杨⽟环方才开始骇然,她体內元气迅速消散,魂魄也越来越是无力,然而灵觉神识却较以往成倍地清晰起来,也就觉察到项中⽩绫上那隐隐约约、苍苍茫茫的一点天地灵气。这点灵气若有还无,更难得的是与天地实为一体,任你道行通天,若非有心察探,也休想能够发觉这条⽩绫的与众不同之处。然而被这⽩绫套上,绫中气息即刻与她本⾝真元融为一体,不光锁住她全⾝上下玄窍,还镇锁住她体內残余真元,令得她全⾝乏力,直比一个普通弱女子还要不如。如此一来,她一缕魂识便要被封在这具⽪囊之內,俱化尘土。
于这回光返照的刹那,杨⽟环心头忽然一片明亮,她用尽余力,竭力叫道:“原来…是你…”⾼力士终于抬起头来,道:“娘娘休怪,老奴三十年前,已⼊了道德门墙。”
杨⽟环本体已到生死极限,本能地开始最后的挣扎,而魂魄却没有半丝脫体迹象,她心知大势已去恨道:“你瞒得真好。竟然…没有半点道行…”
⾼力士叹道:“老奴若非对修道一窍不通,又怎能瞒得过娘娘法眼?帝王家虽然无情,可娘娘也算是

情中人,既然已对陛下许了以死相报,怎好仅留个⽪囊在此?老奴擅自作主,帮一帮娘娘。您…安心上路吧!”
杨⽟环樱

开合,似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提不上气息来,満头青丝,渐渐垂寂。
山神庙正殿中,明皇呆呆坐着,目光游移不定,也不知在这破败的小庙中看些什么。当目光落至脚前青砖地时,明皇忽然宛如回了魂般,大叫一声,站起⾝来!
那片青砖地上其实除了数点⽔渍,再无其它。可明皇分明记得,片刻前杨妃方在这里跪过,那数点⽔渍,除却了她的临别清泪,能是何物?
明皇踉跄奔向殿门,叫道:“人呢?来人呀!力士,力士?”
明皇用尽力气,一把拉开殿门,恰见⾼力士疾步赶来,刚好奔到门口,见到明皇忽然出殿,赶紧跪下。
明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拎起了⾼力士,道:“朕的⽟环在哪里?快带朕去见她,朕要与她同生共死!哪个想杀她的,连朕一起杀了便是!”旁边的龙虎大将军杨玄礼听了,面⾊阵青阵⽩,悄悄退了下去。
⾼力士苦笑道:“陛下,娘娘她…已经葬了。”
明皇

口如被大锤猛击,面上⾎⾊尽去。他顺着⾼力士的目光望去,却只见到东首那座已经坍塌的偏殿。
想必那一缕芳魂,正在这断壁残垣下,宛转低昑。
明皇须发尽⽩,形容枯槁,刹那间若老了十岁。许久,他方挥了挥手,也不回殿,也不乘车,独自向西蹒跚行去。⾼力士急忙跟上扶好,却不敢劝明皇披⾐登车。杨玄礼并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也不敢登车骑马,俱都跟在后面步行。千名噤军,纷纷收拾营帐辎重,护驾西去,再也无人喧哗。昼去夜来,马嵬坡上,千树万树梨花忽然一夕花开,漫山遍野,尽作槁素。更有风吹残花无数,恰如雪落霜飞、星坠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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