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舂阁尚未挂上营业的大红灯笼,大厅上却早已被挤得⽔怈不通。桑嬷嬷闻讯赶到,以为是一群搞不清楚状况的外地人慕名而来,搞错了时间,结果是隔壁同业杏花坊的鸨⺟带着她全部的花娘挤到
舂阁来了,连花富甲也来凑热闹。
“杏花,是你呀,不是答应让你放两条画舫到醉月湖上了吗?还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挡路还挡财呀。”
“桑嬷嬷,你少得意,我今天就是来拆穿
舂阁的內幕。”
“內幕?呵,笑话!
舂阁哪有什么內幕,你吃
撑着没事⼲,不会去数你家杏花开了几朵呀。”桑嬷嬷挥开杏花指着她的手,讪笑道。
“哼,少跟我装傻。昨儿个花大爷上我杏花坊饮酒作乐,一开心,什么都跟我说了。我就说你和
舂两个人呆头傻脑的,怎么可能把
舂阁壮大成今⽇局面,原来背后有军师呀。”
“你…”桑嬷嬷睨了花富甲一眼,瞧他満脸惭愧心虚,还自称
舂阁忠实客人呢。“那又如何?即使我后头有一百个军师给我出主意,也不关你的事。”
“这可难讲了。”杏花由怀里掏出一张泛⻩的纸,小心翼翼地在桑嬷嬷面前摊开,笑得可贼了。“听花大爷说,那主事的姑娘名唤绿梅是吧?正巧,我这儿有张卖⾝契,上面的名字就是绿梅。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桑嬷嬷一把扯过所谓的卖⾝契,定眼一瞧,上头当真是绿梅的名字,随即心头一凛,故作镇定地道:“天底下有多少个绿梅,你说了就算数吗?我说
舂阁里扫茅厕的老妪叫杏花,你就真的是个倒屎尿的呀?”
周遭传来不少嘲笑声,连杏花带来的花娘们也忍俊不噤地窃笑起来。
“你!”杏花恨不得上前撕了桑嬷嬷讥笑的嘴脸,看她等等还笑不笑得出来。“那你请绿梅出来,让我们俩当面对质不就得了。”
“你是什么⾝分?有何资格在
舂阁里对我大呼小叫,还指定要见绿梅姑娘,你是带了多少金子银子过来呀?”
“心虚了吗?告诉你,今天我得不到満意的答案,绝不罢休。”
“你耍泼错地方了吧。这里是
舂阁,不是你的杏花坊,我不吃你这一套。”
“管你什么地方,要绿梅出来!不然我就霸住你
舂阁的大厅,大家就来瞧瞧谁先让步。”
“杏花,你可别太放肆了。”桑嬷嬷与杏花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火花在空气中
错,除非对方先开口示弱,没有其它办法阻止女人的战争。
“呃…桑嬷嬷,你就去请绿梅姑娘出来一趟吧,老僵着也不是办法。
舂阁一天不开业,损失有多大呀,你就顺了杏花一回吧。”花富甲开口劝桑嬷嬷。要不是昨晚贪杯误事,将绿梅的事说了出去,还加词渲染一番,他也不至于难做人呀,但愿厉风行此时不在锡安,更别在
舂阁里。
“你,哼,等会儿同你算帐。”桑嬷嬷气愤难平地怒瞪花富甲,
代
舂阁其它花娘多加注意,免得有人手脚不⼲净,趁
摸走大厅上名贵的袖珍装饰品。“我这就去请绿梅姑娘。杏花,你给我好生待着。”
桑嬷嬷气急败坏地奔至绿梅的房间,大力地拍起房门,完全忘了厉风行
代过,要她暂时别拿公事烦绿梅,让她能安心休养。
躲避着厉风行脸上的
霾不快,桑嬷嬷快速地解释着,只见绿梅重叹口气,拿着刚取下不久的⻩⽟珠钗,困难地想起⾝下
换下她睡皱的⾐裳。
懊来的,还是来了。
“厉公子,能请你回避一下吗?”纵使两人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现下却是陌路人。厉风行出现在她房內已属不妥,更别说大方地在他面前更⾐。
“不准。”
“嗄?”绿梅望着厉风行,娇羞映満粉颊,为苍⽩的面容添上⾎⾊。“可…我要更⾐…”
“病还没好,不准去。”
“不…我一定得去。”绿梅借着桑嬷嬷的搀扶走下
挑⾐,再坐到梳妆台前盘发;桑嬷嬷接过⻩⽟珠钗想为绿梅簪上,却被厉风行半途拦劫,抢了过去。
“不、准、去。”习惯听取正面答复的厉风行,怎能轻易让绿悔坏了他的习惯,况且她病成这样,还想逞能?
绿梅缓缓回过头,眼底的无奈与哀愁溢満流泻而出,让厉风行想起头一回见面时,她那盛満万语千言的杏眸,仿佛在向人求救一般,却苦无人能伸出援手。
“我必须去。”
“不准。”
“我非去不可。”
厉风行头一回屈服在绿梅的乞求下,只好退一步让她换上⼲净的⾐裙,再由他扶着走⼊大厅,确认她不会在病弱的情况下走进湖里。这一幕却让花富甲心里直喊糟;杏花脸上的得意则是愈来愈张狂,
舂阁里的花娘每个皆被吓得合不拢嘴。
这…这不是酿酒女梅儿吗?何时成了
舂阁背后的主事了?
“杏花姨,好久不见。”绿梅虚弱地开口;若不是厉风行扶着她,肯定成了一摊烂泥,软倒在地上。
“果然是你,绿梅。”杏花睨了桑嬷嬷一眼,蔵不住的贪婪与得意让她看起来极为狰狞。“知道这是什么吗?”扬扬手中的卖⾝契,杏花暗自庆幸当年没把它丢了,往后的成败就靠它了。
“知道。”绿梅⾝子微微一颤,不堪回首的记忆历历在目,令她痛苦地闭上眼,揪紧⾝旁厉风行手臂,像攀着浮木似的求渴救援。“那是…我的卖⾝契。”
厉风行拥紧怀中颤抖的躯娇,心坎上悄悄进驻一抹心疼。绿梅究竟遭遇了什么非人之事?处在
舂阁里,卖⾝契却在另一间青楼鸨⺟手上,积累已久的疑问又加深一层。
“很好,你没忘记。”杏花收起绿梅的卖⾝契,过于自信的贪婪使她忽略了花富甲拚命使来的眼⾊。“当年你私逃一事,我就大发慈悲不追究了,免得大家闹上官府不好看。不过,我的损失你得赔偿才行。”
“赔偿?痴人说梦!当初要不是
舂救了绿梅一命,她早让你给活活打死了,今儿个你还有脸要求赔偿,我呸!”桑嬷嬷忍不住啐了杏花一口。
舂死后,只剩她知晓当年绿梅昏死在门前时,情况有多么惨不忍睹。
“就算我打死她,也没有你说话的份。”凭着一纸卖⾝契,杏花有恃无恐,即便绿梅⾝畔男人的霸气令她有些怯步,也挡不了她想致富的贪念。“总之,绿梅说到底还是我杏花坊的姑娘,只要她肯帮我壮大杏花坊声势,就像当年帮
舂那样,我就撕了她的卖⾝契,让她能好好地待在
舂阁里。”
“不可能。我不会帮你的。”绿梅为了取出怀中的单据,不得已将重心转靠在厉风行⾝上,此举对他们现今的关系来说,委实过于亲密…“
舂姨对我有恩,我才会为她撑起
舂阁的生计,为她完成来不及实现的远景,而你…”绿梅摇头摇。就算是事实,她也不想多言他人是非。
“既然如此,还有另一个方法可行。”杏花亮出一
手指头,向绿梅狮子大开口。“给我十万两,我就让你赎回卖⾝契,否则…呵,大家就见官吧。”
“你休想!”桑嬷嬷头一个拒绝。十万两,
舂阁是付得起,只要把醉月湖上的画舫全部出售,但她就是不想便宜了杏花那騒蹄子。“十万两买你五栋杏花坊绰绰有余,我宁愿花十万两买碎石,把你活活砸死。”
“没得商量就官府见了。绿梅不肯帮我壮大杏花坊,你不肯付十万两,我就等着县太爷把绿梅判还给我,让她替我接客钱赚我也开心。”
“我…”
“我付。”一听到杏花打算让绿梅接客,想起她盛愁的眸子不知又会添上多少悔恨,厉风行不加思索地答应付出这笔款项。
绿悔正想说话,厉风行抢先她一步开口,铿锵有力的二字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为何他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呢?
“不…”绿梅揪紧他健壮的手臂,抬起头
向他锐利的鹰眸,不懂他为何要做此不划算的买卖,其实他可以置⾝事外完全不理的。“不…不可以…”
绿梅不断地摇着头,发鬓都
了。要是让厉老夫人知道厉风行为了她花了十万两,又会有多少蜚语流言来攻击她…
“太好了,这位英
潇洒的爷真⼲脆,杏花我…”
“不,你不能这么做,我不值得!”她现在已不是厉府少夫人,就算是,也不值得他做此牺牲。
“不,你值得。”
绿梅美目微敛,刻意躲避厉风行火炽般的视线,深怕自己在他的话语里
失。
“杏花姨,我不欠你什么。”
“谁说的?⽩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想抵赖?”杏花再度拿出绿梅的卖⾝契挥舞着。早知道绿梅能带来大把大把的财富,当年说什么也要把她找回来供着。
“就是⽩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才能明⽩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绿梅摊开握在手心里的字据,双
一开,又是轻叹,听得厉风行不自觉攒起眉锋。
“你用十两银子买下我,
舂姨代我还你一百两现银。当初你说弄丢了我的卖⾝契,无法还给我,所以我请你立下书契做为⽇后凭据,你还记得此事吗?”
“这…我…”杏花一时间被钱财冲昏头,竟然忘了当年收了
舂一笔款子,说要赎回某个花娘;原先她不以为意,想说逃都逃了,还有一百两可以拿,何乐而不为,于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杏花姨…我不欠你什么…”
*********
杏花带着她的花娘们悻悻然离开了,留下绿梅的卖⾝契和一个抹不去的笑柄给
舂阁里的人闲嗑牙。
“她打了你?”厉风行扶着绿梅回房,将她安置到
上后,搬张圆凳坐到
边,満脑子想的都是方才杏花说过的话。她打过绿梅?
绿梅似乎没有听见厉风行的问话,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卖⾝契,读过一遍又一遍,彷佛掉⼊那一段难堪苦痛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厉风行哪能忍受这等忽视,又怎能放任她自怜自艾下去,抢过绿梅的卖⾝契,唰的一声把它撕得粉碎。
回忆的洪流不知将绿梅的神智卷往何处,空洞无神的双眸依然紧盯着自己的手,不曾移动,⾖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滴进厉风行的心湖。
“看着我,绿梅,看着我。”厉风行扳过绿梅的脸,強迫她将视线转移到他⾝上,别再回想以往的伤痛。
绿梅失神的模样让厉风行心慌。好久不曾感受到何谓担心受怕,可笑地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思绪,而今天撼动他的心、让他尝到心被拧紧揪住酸楚的,竟是他四年前休离的
。
绿梅秋瞳微微转动,恢复了些许生气,双手抵着厉风行精瘦的
坎,使尽力气想将他推离,可病弱的她连支撑⾝子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推离这比她⾼大健壮的男子。
“走…你走…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求你…”破碎的呜咽粉碎厉风行的理智。从小到大几乎跟在⽗亲⾝边打转,鲜少机会接触女
,绿梅的反常,大大考验了他。
“你走…你回你该去的地方,这里不是你该待的…走…”
“该死!”厉风行忍不住咒骂,摇着绿梅的肩头,想让她清醒点,不明⽩为何她脸上永远只有愁苦。
“你走…走得远远的…让我自己一个人…”
“闭嘴!”厉风行怒斥,却温柔地将哭累的绿梅环进怀里,让那些令他措手不及的泪⽔全染进他的袍子里。
“我好累…好累…”靠在这既
悉又陌生的
膛里,绿梅累得不想再挣扎,只想把內心令她窒息的回忆抹去,别让它成为索命阎罗。
“累了就休息。闭眼。”厉风行垫好柔软的羽⽑枕让绿梅躺下,自己则是坐上她
畔,为她拉好被子。
充満霸道的命令,就像对待下属般的口吻。确定绿梅不会着凉后,厉风行至小前厅取了一本账册,走回屏风后面,赫然发现绿梅张着无神的大眼,望向被他撕毁的卖⾝契…
“你不是花娘。”
“是,我是。就算你撕了我的卖⾝契…我还是个花娘…”绿梅盛満哀愁的眼眶无法再负荷伤痛,滚落一颗又一颗珍珠般的眼泪,
蒙中看见的厉风行,绿梅油然生起一股想依赖的
望,可惜她不能,只好忍痛指着门口的方向,语带恳求地说:“厉公子,请你离开,别再来了…”
“我不走。”自从见了杏花之后,绿梅大反常态,一心一意只想赶他离开;究竟当初杏花坊发生了什么事?即使绿梅接过客,也不影响他对她的疼惜。
他只想疼惜她。
他只想再看到绿梅对他露出一抹微笑,就像当年在厉府
接他回家时的微笑。
为什么现在她眼底只剩哀愁…
“你不走是不是?”厉风行的态度十分坚决,绿梅一咬牙,开始脫起⾐服。“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満⾜你的好奇。”
厉风行本想阻止绿梅的举动,却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之前绿梅连发⾼烧盗汗,桑嬷嬷说什么也不肯为她脫去外⾐;绿梅睡醒后,最在意的便是她的⾐着完不完整。
当绿梅卸下⾐物,露出湖⽔绿的肚兜时,厉风行看不出有任何异状,直到绿梅缓缓转过⾝子,撩起披在背上的云瀑秀发,原本光滑如凝脂的雪肌,布満一道又一道可怕的鞭痕。
一般男人只能承受三鞭,绿梅背上却是疤痕
错,恐怕不止三鞭,甚至少许⽪⾁还翻了出来,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
听见厉风行略微強烈的昅气声,绿梅镇定地套起⾐服,这下他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一个失了闺誉、又拖着残破⾝躯的女人,纵使厉风行念在夫
旧情,也无法重新接纳她了,不是吗?
“走吧…”走得愈远愈好…让她彻底断了念吧。
绿梅轻叹一口气。对这世间,她累了、倦了…
“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厉风行不仅没离开,还坐到绿梅⾝边,为她穿好⾐服、系好⾐带,做尽一切他不曾为她做过的事。
绿梅回过头,看见厉风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嫌弃,竟是包容的宠溺和疼惜,是她未曾见识过的深情;如此霸气的男人,竟肯放下⾝段为她穿⾐顺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娶她是为了替厉老爷报恩,而今,厉风行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版工师傅,他所做的又太多了。
况且,他不是说过各取所需吗?那他要的是什么?
“说,我听着。”厉风行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或许是由原先的好奇转为现今的疼惜吧。
其实他上次回家后,特别向总管问明绿梅在厉府的状况,才发现厉老夫人对她的指控几乎是子虚乌有、平空杜撰的。
也就是说,他在谎言堆里
路了近五年。
厉风行相当有耐心地等候绿梅开口说话,一反平时雷厉风行的作风,哄着绿梅为他剖心相告…
“我…也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然后?”厉风行抚着绿梅清瘦的小脸,为她憔悴的样子心疼着。
“
舂姨死前,把我和红筠唤到她的
前,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不管多苦、多累,都不能轻易放弃…尽管我活得好累、好想死…”
“不准说。”厉风行捣着绿梅的小嘴,很怕她说出口的字会成真。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见绿梅点头,厉风行才将覆嘴的大掌移开。
今⽇,他一定要把所有疑问统统开解。
*********
杏芳坊倒了,一夕之间。
有人说是
舂阁打庒,让杏花坊买不到新的花娘,旧的也全纳⼊桑嬷嬷旗下;也有人揣测因杏花坊花娘的气焰太⾼,得罪了某不知名的商贾,重重地影响了生意,在⼊不敷出的情况下,只好收起来不做了。
“我最好有那闲工夫去斗杏花,光是
舂阁的事就忙死我了。”桑嬷嬷止不住抱怨。现在
舂阁忙着换新画舫,游湖小径要盖凉亭,花娘们的新⾐要重置,最好有那闲工夫去斗倒杏花坊。
虽然她讨厌死杏花的嘴脸。
“桑嬷嬷,你就别生气了。”绿梅收起画舫与凉亭的建造图,起⾝准备外出。
自从她的⾝分在
舂阁曝光后,绿梅也不再避讳,与桑嬷嬷有要事相议,泰半时间都是她到前厅来。
“绿梅姑娘,你要出门呀?”见绿梅点头,系好披风转⾝离去,桑嬷嬷赶紧唤住她的脚步。“绿梅姑娘…要是等等厉爷来见不到你,那该如何是好呀?”
不晓得怎么搞的,厉风行每天都在开业前两个时辰到
舂阁里来找绿梅,偏偏绿梅病好了以后,天天都早他一刻离开
舂阁,美其名是上街为花娘们添些用品,还有观察其它青楼的型态,可大部分的青楼都是参考
舂阁营运的,谁都猜得出来绿梅在躲人。
“就说我不在,上街去了。”不理会桑嬷嬷的好语挽留,绿梅头也不回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今天下了点小雨,雾蒙蒙的;绿梅撑起一把小伞,上头绘着几朵
舂花,嫰⻩⾊的花朵沾上雨珠,添了不少诗意。
醉月湖现在一定很美。
她最爱在下着小雨的时候,在醉月湖旁漫步;绿梅觉得这时她的心能平静一些些,能暂时远离喧嚣,忘掉烦恼。
就在绿梅离开
舂阁没多久,结束一天工作的厉风行就到了。得到的消息又是不在,接连好几天都扑了个空,眼看回厉府的时间逐渐
近,绿梅还是不肯松口说出他
知的答案。
那天,绿梅什么都没说。
为何她不回夏家、为何她流落此地、为何她要承接
舂阁的重担?不管厉风行如何追问,绿梅顶多叹口气,要他别再问了。
“绿梅去哪了?”厉风行的脸⾊有如外头
雨霏霏的天气,透不进一丝
光。
桑嬷嬷在厉风行霸气的拷问下,只好说出她推测的答案。“一到雨天,绿梅都会到游湖小径散步。”
懊死!病才刚好又
来。厉风行气得要挥袖离去,除了办事不力的下属外,很少人能挑起他潜蔵体內的真正怒气,这点,绿梅倒是
成功的。
“厉爷,请留步。”桑嬷嬷略带迟疑地唤住厉风行,不断说服自己或许这么做对绿梅比较好。“如果你想探知绿梅过去四年的种种,就请您留步。”
桑嬷嬷这话果真唤住厉风行
离去的脚步,待他回头时,桑嬷嬷捧着一匹⽩绫走至他面前;仔细一看,上面沾着⾎迹,虽然经过洗涤,也还原不了它的无瑕。
“绿梅这几年在
舂阁过得极好,可眉宇间就是有股解不开的悲愁。当年我和
舂救起重伤的绿梅,她⾝上除了一件破碎的残⾐外,手里还紧抱着这匹⽩绫和一封书信,我洗净⽩绫后,
舂劝我别还她,我就留着了。”
厉风行接过⽩绫,着实猜不出个所以然。他承认,当绿梅还是他的
时,自己对她的态度委实平淡,不懂她的个
、喜好,只要她柔顺不为厉府添
即可。
当他听闻厉老夫人泣诉时,有些震怒,觉得绿梅坏了他的信任…
“这丫头很怪,我也问不出什么,她的心事只肯跟
舂说。厉爷,如果你只是好奇,就别去招惹她了。”
桑嬷嬷叹气离开,回头忙她该做的事。
厉风行则是盯着手中⽩绫,静静沉思…
*********
绿梅坐在柳树下的石头上,凝望醉月湖。细雨蒙蒙斜飞,带起一股凄
;生长在楼阁附近的荷花,荷叶上盛満雨⽔,在微风中轻颤,抖落出一⾝傲骨。
厉风行环走近半个时辰后,看见的便是这幅景⾊…绿梅痴痴凝望着痴痴凝望着湖面,劲柳在她⾝后随风飞扬,脸上竟有着他未曾见过的快意。
由她伞面滴淌下的雨⽔,恰似
舂花的眼泪,不知是否为绿梅而心酸着?
“绿梅。”厉风行轻唤,期待绿梅能带着那一丝快意回头。但就在她看清楚来人时,所有惬意彷若虚幻,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厉公子…”绿梅微僵,尤其看见他手上捧的⽩绫,脸⾊更加惨⽩。“这…我以为
舂姨把它丢了…”
“这⽩绫从何来?”绿梅从厉府带走的物品,除了几件⾐物和五万两银票,还有一纸休书;即便她不回夏家,也不至于流落风尘,⾝无长物只剩一匹⽩绫。
“这⽩绫…”绿梅纤指微颤,细细地抚过绫面,哀伤痛绝更胜以往。“这⽩绫…我…”
厉风行直觉这不是块好物,手随即一扬,将⽩绫扔下醉月湖。
“你怎么把它扔了…”绿梅弯⾝想捞起⽩绫,伞也不撑,雨珠飘落在她发上,凄美绝伦。厉风行连忙环住她的
,将她往自己怀里带,紧紧地拥住她,为她遮雨。
“够了,绿梅,放了它,放了你自己。”
现下她这副模样,就像拿回卖⾝契那天,失常地哭吼。“你不懂…”绿梅望着愈漂愈远的⽩绫,如果回忆也能愈漂愈远,那该有多好?“你不懂…那是我娘的遗物…是我回夏家、我回夏家…呜…”绿梅呜咽哭道,紧握厉风行环在她
上的健壮手臂,似乎想把內心的痛苦嵌进他的⾁里,绿梅劲使地掐着…
“绿梅,都过去了,放了它。”
“你不懂…我娘跟我说过,要别人如何待你,就要怎样对待别人。我一直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够多,婆婆不喜
我,夫君不在乎我,哥哥嫂嫂也容不下我…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疼我的娘、公公跟
舂姨都走了,为什么他们不带我走?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活下去?我活得好累呀…呜…娘…”
“绿梅,你清醒点,清醒点!”厉风行在她耳边大吼,希望能将绿梅的理智唤回来,她这样子,他看了比谁都心疼。
“娘…梅儿好累、好累,你来带我走好不好…好不好…梅儿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你放开我,放开我!”
“绿梅…绿梅!你还有我…该死,你还有我呀!”绿梅不停地想挣脫厉风行的怀抱,眼光紧锁在漂远的⽩绫上,要是他一放手,她会不会就随它而去了?
“我不要你可怜我!”绿梅扳不开厉风行的健臂,眼泪流得更凶。“我不要你的怜悯,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只要你走,走得远远的!”
“谁说我可怜你了?”厉风行⼲脆连伞都不撑了,双手扶住绿梅的肩头,将她转向他,教她看清他眼底的真诚。
“那你是在嘲笑我吗?我是你的下堂
呀,厉、公、子。”绿梅凄惨一笑,与他四目相对的眸中只有凄怆。
“你想知道我在厉府是如何被躇蹋的?如何被赶出夏府?如何被卖进杏花坊?如何被施
?又如何逃到
舂阁?可以呀,我这就告诉你,离开…”
“不!”厉风行捣住绿梅的小嘴。事到如今,他反而没有勇气去得知一切,
着绿梅回想,无疑是一种忍残的凌迟。
“…可是我想说。”绿梅取下覆嘴的大手,感觉所有事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离开厉府后,我雇辆马车回到夏府,哥哥嫂嫂知道我被休离了,把我拖到宗祠里狠狠地打了一顿,说我坏败门风,要是害夏府失去…”
“不,你别说。”绿梅双目又出现空洞,整个人像被黑暗呑噬一样,厉风行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忍残。
“不管什么事,他们都怪到我⾝上。他们抢了我的包袱,拿走我所有值钱的东西后,给我这条⽩绫,要我滚得远远的…”
“不…”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人可以依靠,一路跟着乞丐乞讨到锡安,其它人看我是个年轻的姑娘,就连手绑我,把我卖到杏花坊换银…”
厉风行俯⾝攫住绿梅的樱
,攫取她
说出的话,恨不得将她
进他的⾝体里面,分担她內心深重的苦痛。
你不懂颠沛流离的可怕…
举目无亲、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
你不懂,永远都不会懂!
“绿梅…”
上传来的温暖让绿梅停止挣扎,鼻息间皆是厉风行⼲慡的男人味,如此
绵的深吻,她从不曾感受过此等的温暖。
雨停了,绿梅的泪⽔也停了,嫣红的双
透着⽔光,
蒙的秋瞳涤净黯淡。
“为什么…吻我?”绿梅抚着
瓣,不解地望着厉风行。上头还残留着他霸道的味道,连
好时都不曾吻她的人,为何四年后,什么都变样了?
厉风行没有回答,收起方才的震撼,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与⽔滴,收起两把伞后,牵起绿梅的纤纤⽟手走向
舂阁的方向。
“绿悔,不要质疑我的话。”厉风行定眼望向绿梅,轻拢她的秀发,语气坚定地道:“我只想疼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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