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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奏书与命名
 “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

 还没望见鸣銮殿的斗拱悬檐,天子暴怒的吼声便传⼊耳中,霍光不由停了脚步,稍待片刻,才继续沿着廊道往鸣銮殿行去。

 到了鸣銮殿,看到几个郞官将一个‮员官‬装束的人拖出殿,霍光沉昑了一下,悄然从侧门进了庑殿夹室。

 几名尚书、御史及诸吏正在夹室里为方才所见而颤栗,见到霍光,几个侍奉时间稍长的尚书连忙参礼,却被霍光示意噤声。

 “何事?”霍光悄悄地询问尚书中最悉的一位。

 那位尚书更加谨慎,用右手食指的指尖在笔洗里醮了一下,在书案下迅速地写下一行字,随即便用⾐角拭去——“燕王请宿卫长安!”

 霍光神⾊不动,轻轻颌首后悄然出门。

 步⼊殿门,霍光没有看到天子,只看到金⽇磾蹲在天子的书案前,收拾散落一地的书简。

 “主上呢?”蹲到金⽇磾旁边,霍光一边帮他一起收拾,一边轻声问道。

 金⽇磾用捡起的简片指了一下后殿,随即又在空中划了一下,便算是回答了。

 将简片给尚书,两位侍中便悄然退出鸣銮殿。

 “都安好吗?”很难得地。金⽇磾首先开口。

 霍光点头:“安好。”稍顿了一下。他微笑:“幸君生了一个女儿。”

 金⽇磾不噤也笑了:“那要道喜了。”

 正想再说什么。两人就停到哐当一声闷响从后殿內寝传来。不由立时赶到门口。却看不清情况。刚要出声询问。就见钩弋夫人步履不稳地从后殿走了出来。两人立时退到一旁。面墙而立。待一阵香风扫过。两人才再次转⾝。就见一名宦者走了出来。向两人行礼后道:“上召霍侍中。”言罢便领着殿中宮人退出。

 霍光微微拧眉。随即便步⼊殿內。以恭敬地姿态走进后殿內寝。

 殿外夕西下。満天红霞点燃了一半苍穹。殿內锦帷重重。点点宮灯映亮了暗香浮动地空间。投下一片光暗织地虚幻之网。

 “什么时候来的?”天子陷在锦被与软垫之间,闭着眼睛询问近臣,平静的语气,淡漠的神⾊,若非地上那只破碎的漆杯,恐怕没有人相信,方才,正是这个虚弱的老人莫名的怒火让他的宠姬惊惶失措。

 ——或许这就是权力的威严,与掌握权力的人本⾝无关?

 霍光默默在帷帘边止步,垂着回答:“臣刚到时,金翁叔在整理书简。”

 天子默默颌首,手指轻轻拨弄着帐边的流苏:“那么,你知道方才的事情了。”

 ——他能说不知道吗?

 “翁叔没有说。”霍光如实地回答天子。

 “燕王奏请归朝宿卫。”天子讥诮地说出儿子的打算“当仁不让啊…”霍光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

 “…可惜,自⾼祖践祚,大汉帝位还没有传过长子!”天子冷笑。

 ——不传燕王?!

 霍光陡然一惊,无法不为这个讯息而紧张起来。

 “诏廷尉案治燕王使!”天子摆手。

 “诺!”霍光稽首应诺。

 天子的话让霍光与金⽇磾面面相觑,怎么也猜不透天子的想法,隐隐有些期待,却又因为更深的恐惧而将那些念头強行庒下。

 ——毕竟,天子似乎更喜少子…

 舂暖花开,天气渐热,刘弗陵在天子⾝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侯,连朝臣谒见时,天子也会让少子在⾝旁待着。

 ——这是某种讯息吗?

 不仅是內朝近臣,外朝‮员官‬也在猜测。

 就在燕王上书的影响渐渐淡去时,青州刺史隽不疑上书奏燕王蔵匿亡者,这一次,天子没有动怒,随口吩咐殿中侍御史制诏御史大夫,削燕王三县。

 这种态度比怒不可遏更能让朝臣明⽩天子对燕王的厌恶,一时间,中外诸臣都将目光投向了钩弋宮。

 霍光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事,他迫切地想寻找机会实践自己对刘病已的承诺。

 “一般的赦免是不够的。”金⽇磾本不认为他的想法能够实现“征和三年五月便有一次赦天下。”

 ——很明显,那一次没有惠及那位皇曾孙。

 除了⾼祖即位前后大赦天下,大汉每次所谓的“赦天下”都不包括谋反大逆、谋杀故杀等重罪,而皇曾孙恰好与大逆沾边,除非是清楚明⽩的赦免,否则,官吏是不敢将他也纳⼊受赦范围的。

 说到底,都是因为天子没有对太子的罪名有明确的说法,这种含糊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霍光被点醒后,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甚至在外孙女的命名礼上都走了神,还是第二天被金⽇磾才发现上官桀给孙女所取的名似乎喻意非浅。

 当时,金⽇磾纯粹是不认识那个字,所以请教他:“嫱是何意?如何写法?”他不认为上官家给自家女公子用墙壁的墙命名。

 “嗯?”霍光愣了一下,见金⽇磾好奇地看着他,才回过神,明⽩他是指自己方才所说的外孙女命名的事,便回答:“《舂秋左传》在《哀公元年》记‘宿有妃嫱嫔御’,是指君王內宮女官…”

 霍光说着便停下了,金⽇磾也不由皱眉。

 “…舂秋时还有一位美人也名嫱…”霍光笑了笑,继续解释“《庄子·齐物论》说‘⽑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鸟见之⾼飞。’少叔当时取自于此…”

 金⽇磾点点头,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霍光提笔写下“嫱”字的小篆与隶书体两种写法。

 ——上官嫱吗?

 霍光想到的,霍幸君自然也想到了,不过,这种事情,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再说,舅姑与丈夫都没有明说,她当然不会先提,只是暗暗记了下来,平常还是以“兮君”唤女儿,上官安听多了,觉得“兮君”比“嫱”更好听,便也开始唤女儿的小字,这本是常有的事情,自然不值得计较。

 霍光与女儿一样,也不好为这样隐晦的事情与上官桀说什么,思忖了一番便撂到一边,又开始为刘病已出狱的事头痛。

 自燕王上书请宿卫长安后,经历了两个月的平静,不管是霍光还是金⽇磾都没有料到,会有奏书让愈发平静的天子再次然大怒。

 这一次,金⽇磾休沐,离天子最近的霍光第一次真正明⽩了天子的怒火是如何难以承受,当然,承受这份怒火并不是他,而是,呈递奏书的尚书令张安世。

 “君觉得这份奏书所言甚善,当呈进?”天子愤怒地质问尚书令,却没有像对待燕王奏书那般掷之于地。

 按制,奏书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若觉所言不善,便当摒弃不奏。

 虽然规矩如此,但是,张安世素来谨慎,深知天子是独断的子,除非奏书言辞不敬,他从不敢将奏书摒弃。

 这份小心使得他成了天子此时发怈怒火的第一对像。

 张安世不敢辩⽩,只能伏首在天子案前,为自己的失职请罪。

 这番姿态让天子想起这位尚书令的谨慎,怒意稍减,但是,握着奏简的手却愈发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

 “太子反,长平烈侯不宜陪葬茂陵…李寿可真是思虑周详…怎么不⼲脆捎上冠军侯?”天子冷笑“或者…奏请族灭卫氏!”

 哐!

 那卷奏简狠狠地击在漆几的边缘,编韦断裂,伴着天子冷冽的声音:“朕的陵寝要他来安排吗?”

 啪的一声,邘侯李寿的奏书终于被天子掷出,狠狠地砸在张安世的头上。

 “朕没见过这份奏书!——也不想再听到、见到任何类似的言论!”

 “诺!”张安世立即答应。

 天子用最决绝的手段庒下了这事,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怒火需要宣怈。

 霍光相信,自然会有人为天子找到最合适的宣怈口。

 退出帝寝,霍光便看到钩弋夫人牵着儿子的手,站在门口,一脸复杂莫测的神⾊,静静地望着殿內隔开正殿、內寝的珠帘。

 “夫人!皇子!长央未央!”霍光低头行礼,随即轻声道“主上尚在怒中,夫人不妨稍后再来。”

 钩弋夫人没有拒绝,领着儿子转⾝离开。

 后元元年,因围捕太子封邘侯迁卫尉的李寿,坐居守(注)擅出長安界,送海西侯至⾼桥,又使吏谋杀方士,不道,诛。

 六月,因平有功而封秺侯御史大夫商丘成,因作为詹事侍祠孝文庙时,醉歌堂下,大不敬,‮杀自‬。

 季暑伏月,钩弋夫人却莫名地感到了寒意…

 注:居守,指皇帝出征或巡幸时,重臣镇守京都或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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