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赵东来是个刑侦⾼手,当年做刑警时就因侦破重大刑事案件受到过安公部的表彰,在专业圈內颇有名气。他办案有独特的思路,轻易不透露自己的想法。现在,他掌握着一段举报人录音,这个录音出自陈海车祸现场被轧坏的机手,应该与陈海的被害有关。按赵东来的推测,机手里这个声音应该是蔡成功的,蔡成功也承认给陈海打过举报电话。但声音技侦的结果却表明,蔡成功并不是那个举报人。语音对照分析显示,蔡成功和那个举报人留下的录音的相似
不到百分之三十。
如果举报人不是蔡成功,那还能是谁呢?考虑到蔡成功录音时的状态不是太配合,赵东来决定,再给蔡成功录一次音。刚把命令发布下去,办公室门轻敲一下后开了,市委记书李达康沉着脸走了进来。
赵东来不无愕然地站起⾝:李记书,您怎么来了?李达康在赵东来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哦,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赵东来绕过办公桌,走到饮⽔机前为李达康泡茶。哪方面的情况?李达康神情忧郁地点上一支烟,伴着叹息吐出一口烟雾:我前
欧
菁的情况。赵东来把泡好的茶递到李达康面前:前
?到底离下来了?哎呀谢天谢地!
李达康不无烦恼地摆了摆手:东来,我想知道,欧
菁真有问题吗?赵东来并不隐讳:真有问题!蔡成功的举报不是空⽳来风。李达康思索着:可蔡成功为什么单单举报了欧
菁?他和丁义珍是什么关系?和⾼小琴是什么关系?和京北来的那个侯亮平又是什么关系?
赵东来说:我也在想这些问题。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在李达康跟前坐下,开始向市委记书汇报,说是最近市局经侦大队查处一起非法集资案时,无意中又发现了蔡成功的影子。蔡成功用了社会上六千万非法集资的⾼利贷,和丁义珍合伙买矿,一起做过煤炭生意。更蹊跷的是,境外抓捕丁义珍又出了意外,人在多伦多竟然被盯丢了。李达康说:怎么会呢?追逃组组长是祁同伟,副组长是你啊!赵东来苦笑说:问题就在这里!祁同伟直接和多伦多总领馆联系,第一个得到信息的是他,这位祁厅长姓蒋还是姓汪啊?李达康狠狠将菗了半截的烟在烟灰缸捻灭。问得好啊,东来,这人姓了汪,丁义珍可就难抓了!
李达康起⾝在办公室里转了个圈,又走到赵东来面前说:欧
菁的问题归欧
菁,但是无论欧
菁有多大的问题,都不能掩盖丁义珍和另外一些人的问题。你给我盯住山⽔集团的那个山⽔度假村!据市委纪的同志告诉我,丁义珍过去常往那里跑,那个也许姓汪的厅长现在还往那里跑呢!请问,他们都是怎么回事?仅是吃吃喝喝吗?赵东来老实回答: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李记书,我已经注意他们了!
李达康眼睛眯
着,凝视窗外,仍没有离去的意思。看来,市委记书同志今天很想和手下的安公局局长多聊聊。果然,李达康又转向另一个话题。东来啊,在坚持原则这一点上,你得学学京北过来的侯亮平!坦率地说,我并不喜
这个人,但我佩服他那股气,那股劲,那种精神!他公然拦我的车,让我很生气。可气归气,我真得好好感谢侯亮平啊!你想想,如果没有侯亮平这么一路追赶,如果我上了欧
菁的当,把她送到机场,直至送上机飞,让她也像丁义珍一样顺利出了境,那可怎么对省委和央中
代啊?我对瑞金同志还说得清吗?
赵东来由衷地说:是啊,这个反贪局局长真是少见啊!李达康回转⾝,侧脸瞄着他,仿佛探究他的赞扬有多少诚意。许久,又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东来,如果是你,你会这么死追硬拦吗?赵东来怔了一下,谨慎地选择字眼:这个我说不准,也许会,也许不会…
李达康摆摆手:别也许了,估计你不会。你即使追上来,也不会硬拦我的车。你会向省委汇报,而汇报有个过程,欧
菁就趁机飞走了!赵东来承认李达康说得没错:我要想讨好您,也许会在欧
飞走后汇报!李达康长叹一声:真要这么做,你就把我架到火上烤喽!
说罢,李达康步履沉重地离开了赵东来的办公室。
这时,赵东来突然发现,李达康原本笔直的后背竟有些弯驼了,这位政治強人此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状态啊…欧
菁出事对李达康的刺
很大,他总想找人谈谈,以整理自己的思绪。安公局局长赵东来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他的部下,手头的案件也牵扯到欧
菁,让李达康不能敞开心扉说话。正是那个混蛋蔡成功举报了欧
菁啊,把他的工作、生活、思想全打
了…
合适的
谈人选是王大路。王大路既是他昔⽇的同事,又是欧
菁的大学同学。他约王大路到家里喝酒,让田杏枝炒了一大桌菜,拿出了珍蔵多年的茅台。人在倒霉时,才懂得友谊的可贵。李达康心底没几个朋友,王大路是比较可靠的一个。这些年,他因为怕王大路经商拖累⿇烦自己,又怕王大路和欧
菁走得近不怀好意,始终提防有加。今天前
出事了,他才忽然明⽩,満肚子话也只有对老朋友讲。
李达康呷着杯中酒,和王大路聊了起来。道是欧
菁已由传讯转为留拘了。季昌明来了一个电话,说欧
菁受了五十万的贿赂,证据确凿。问王大路怎么看?王大路叹息不已:还能怎么看?李记书,这在意料之中啊!李达康摆了摆手:别李记书,老朋友了,直呼其名!
王大路便直呼其名,告诉他一个事实,城市行银是地方行银,款贷有潜规则——除了正常款贷利息之外,还有一至两个点的额外开支,属于款贷单位的行贿费用,业內说法叫返点。当然,这笔钱也并不是欧
菁一人拿的,从放贷人员到层层审批的人员,甚至包括风控部门的人员都多少拿一点。李达康问:他们行长拿不拿呀?王大路回答:当然也拿。欧
和我说过,她不缺钱,并不想拿,可她不拿别人也不好拿,包括他们行长。她正因为害怕了,才决定辞职出国的。
李达康气恼地放下筷子:你看看,这些事,她从来不和我说!王大路道:她给你说,你愿意听吗?李达康怔了一下,没回答。片刻,又问:欧
说,这些年你经常资助我女儿佳佳,又是什么情况啊?王大路不愿意多说:达康,喝酒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喝上一回你的酒了。李达康不喝:大路,你得回答我的问题。王大路说:这事你是不是就别管了?我和欧
是大学同学,我帮助她,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没给我办过任何事。李达康说:尽管如此,你总还是我和易学习曾经的同事啊!王大路饮着酒感叹:是啊,当年还是你和易记书拿出家里的钱,资助我下海创业的呢,想想就让我心热!
李达康用筷子敲了敲菜盘:大路,这也正是我想了解的,你把我和易学习资助你的创业资金还回来以后,这些年是否又给欧
和易学习的老婆送钱了?王大路放下酒杯,严肃地凝视李达康:没有,这绝对没有!片刻,又神情郁郁地说:达康,你叫我过来喝酒,就是为了问这些吗?我还以为老朋友谈心叙旧呢!李达康说:就是谈心叙旧嘛。大路,你得理解我的心情,不好受啊!特别是,想到佳佳…
他为王大路倒酒,两人⼲了一杯。放下酒杯,李达康头摇叹气道:说到佳佳,大路,你得帮我个忙!欧
被留拘,接下来肯定是逮捕,我怎么和佳佳说啊?本来她妈要去国美的,现在失联了。昨夜我给佳佳打了几个电话,她都不接,发信短也不回!她把账记在我头上了,我怎么向她解释?大路,你给佳佳打个电话吧,把她妈的情况说一说。
说这些时,那个政治強人消失了,李达康变成了一个心地柔软的⽗亲。女儿对他有看法,甚至有点恨。在女儿眼里,⺟亲的不幸全是他造成的。人啊,总要在挫折中昅取教训,总是在倒霉时闪现人
。
王大路这才一声叹息,说了实话:达康,今天我已经和佳佳通过两个电话了,她对你有些误会,以为是你让人抓了她妈。不过请你放心,我会尽量做工作的!实在不行,我就到国美去一趟。这个工作也只有我能做了。李达康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就是啊,那就谢谢了!
两个老朋友碰了杯,心也碰到一起…
这夜,李达康难得出门送人,把王大路送出了好远好远。
一路上,清新的空气
面扑来,让他和王大路头脑变得清醒。
在大路口的士站送王大路上车前,李达康又叮嘱:大路,你代我告诉佳佳,我仍然希望她回来,就算一时不回来,也希望她不要抱怨家国。家国没有啥对不起她妈的,是她妈自己不注意,失⾜落⽔了!
放心吧,达康,该说的我都会说!你别想得太多了,好好休息!
休息啥?思维难以理
停止。送走王大路,李达康心里仍没着没落,像是得了強迫症,翻来覆去老是想着欧
菁,甚至丁义珍。怎么会这样?栽了这么大跟头?他不能原谅自己,只想用工作充实自己。
田杏枝在眼前晃动,忙忙碌碌擦桌子抹地。李达康忽然记起,田杏枝曾说过光明区信访办窗口太矮,第二天他就指示孙连城整改,也不知落实得怎么样?李达康便问田杏枝:区信访办的窗口改了没有?
田杏枝快人快语:改啥,外甥打灯笼——照舅(旧)!窗口还是那么矮、那么低,站不能站,蹲不能蹲,说话久了腿⿇得站不起来…
未等田杏枝把话说完,李达康的火就呼地蹿上头顶。他快步走进书房,拨通了孙连城机手,只说了一句话——明天信访办大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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