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仿佛有心灵感应,当侯亮平开始注意光明湖项目时,那个当事人——发小蔡成功竟主动找上门来了。回到京北第三天傍晚,天⾊已朦胧黑了,侯亮平下班走进小区大门,蔡成功就像宠物狗一般扑上前来——
哎呀,老伙计,我可找到你了!这次来京北
访上,我是牵着狗架着鹰到处找你呀!猴子,你别赶我,我要向你举报贪官了,真的!
说是举报贪官,这位发小却把侯亮平当贪官对付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和司机一起,每人扛着一个大硕的蛇⽪包就进了侯亮平住的那栋住宅楼。侯亮平很警惕,追问扛的是啥?蔡成功说:一点土特产,咱老家的东西。在十七楼走下电梯时,正巧碰到反贪总局秦局长上电梯。⾝边伴着两大包可疑的土特产,侯亮平有些不自在。擦⾝而过时,他咧嘴笑笑,和秦局长打了个招呼,想装作不认识蔡成功。可这奷商偏把刺目的土特产放到他家门前,冷不丁叫了声“猴子”这下子引起了秦局长的注意。秦局长扫了奷商一眼,随口问了句:小侯,家里来客人了?侯亮平只得硬着头⽪说:哦,老家人,来京北办点事。
进了家门,蛇⽪包一打开,竟是两箱茅台酒、一箱华中烟和一套深灰⾊西装。侯亮平恼火透顶,当场发飙:我说蔡包子,咱老家啥时生产茅台酒和华中烟了?你他妈真有气魄呀,给我成箱地送!咋的?想把我送到监狱去是吧?大老远跑来害我?咱们没啥大仇吧?
蔡成功一手抹着头上的热汗,一手撩开⾐襟扇着风,极力掩饰自己的窘迫:哎,哎,猴子,哦,不,侯处长,你…你看你这…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发小啊,这最纯真的小学时代的朋友啊…侯亮平拒绝倾听: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我们局长!
就是那个反贪污贿赂局?
你以为呢?
我以为——我以为是贪污贿赂局呢!
所以,你就公然来行贿了,是吧?行,你有胆量,有气魄!
蔡成功直头摇,似乎也很无奈:啥胆量?这不就是我们生意人的生存常态嘛!我们私底下常说,子婊、票子、房子,我们总有一子能说服你!哦,猴子,不包括西装烟酒啊,这些小来兮没啥说服力!
那我也和你说吧,偷税、漏税加行贿,府政总有一个筐能把你装进去!蔡包子,你就造吧,好好造吧!哪天造进去了,别指望我去捞你!说罢,侯亮平板起面孔,指着礼品:快把东西搬走,⿇利的!
蔡成功仍不死心,拉开门,伸出一颗大头向外面看了看:哎,猴子,你们局长早走了,再说他又不知道我蛇⽪包里装的是啥…
侯亮平不再和蔡成功啰唆,自己动手,先把一箱烟抱出门,接着又要去扛酒。蔡成功这才明⽩行贿惨遭失败,只好拉住侯亮平,让司机动手,把烟酒扛下了楼,自己在侯亮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老友相见的奋兴烟消云散,蔡成功堆起一脸愁苦。他也是被
得没办法。厂子没了,股权丢了,他连死的心都有。侯亮平说:不至于吧,不就是个拆迁吗?你一个服装厂摆在光明湖边也不合适啊!蔡成功拍着腿大叫苦:哎呀,我的猴哥,你咋到现在还没弄明⽩啊?不是拆迁的事,是山⽔集团侵呑我们大风厂的资产,他们巧取豪夺啊!
蔡成功鼻子旁边长着一个痦子,紧张时鼻翼翕动,那痦子就一跳一跳的。侯亮平从小就
悉这副尊容,一年级起两人就在一块儿厮混,他是优等生,蔡成功是劣等生,却奇怪地成为好朋友。主要是蔡成功像狗⽪膏药一样老黏着他,抄他作业,沾他点威信,好在同学们中间抬得起头来。小学期间顽劣无比的蔡成功只听侯亮平的话,这也使少年侯亮平的虚荣心得到很大満⾜。长大后蔡成功经商,侯亮平从政,两人虽没有多少来往,发小的感情还是
深的。侯亮平这才问:你
精明的一个人,咋就弄丢了大风厂的股权呢?贪官,我被贪官害了!蔡成功斩钉截铁地说。据蔡成功叙述,他真冤,比窦娥还冤…
蔡成功告诉侯亮平,他借了山⽔集团五千万过桥资金——就是借钱还行银到期款贷,等行银批了新一期款贷再把钱还上。这也算是国中特⾊吧,商界普遍采用过桥方式解决新旧款贷的衔接问题。没想到这次出事了,行银新的款贷没批下来,他的过桥钱就没法还了。因为借钱时股权做了质押,法院走了个简单程序就做出了判决,他大风厂的股权就归了山⽔集团。按蔡成功的说法,从质押到断贷——不款贷给他,人家早把套设好了,就等他往里钻呢!这里面肯定有贪官权势之手在
作,否则像他这种老江湖怎么可能稀里糊涂输得那么惨呢?
侯亮平耐心听着,大风厂股权之争在他脑海里勾画出了一个大致轮廓:这就是一场司空见惯的经济纠纷嘛,人家行银为啥一定要款贷给你?你股权既然做了质押,还不上钱肯定得让人家拿走。难怪陈岩石向儿子陈海报案陈海不接呢!就当事人自述来看,哪有啥贪官?发小虚张声势,以为他这个反贪总局的侦查处处长能
来呢,真可笑!
蔡成功益发可笑,把反贪总局当作他老侯家的私店了,建议他暗地里调查,把贪官揪出来,保住他大风厂的股权。在蔡成功看来,现在无官不贪,他这案子里应该有一串贪官。还威胁说,他这股权要真没了,一千三百多号工人就得闹事,会找山⽔集团和⾼小琴拼命。现在的局面很危险,一场社会大动
即将爆发,导火索正在咝咝燃烧…
侯亮平实在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你就别耸人听闻了!
蔡成功急了,眼瞪得老大:猴子,你咋这样呢?我说了我要举报贪官,你反贪总局是不是抓贪官的?你不能这样对待举报群众啊!
侯亮平哭笑不得:好,好,举报群众,你说!要举报谁呢?
哦,我要举报一大串贪官!但你必须保密!发小一边说,一边四下里张望,似乎很紧张。侯亮平说:这是家国机关家属宿舍,没人来听壁脚。蔡成功点了点头,竖起一
食指——第一个,我举报丁义珍!
丁义珍?侯亮平心里一动,这倒有点意思了!便也认真了,定定地看着蔡成功,你和丁义珍也
悉啊?那好,就说说这个人吧!
蔡成功神神秘秘述说起来。道是丁义珍可不是几箱茅台、华中烟打发得了的,光明湖畔企业拆迁、项目招标,丁义珍从老板们那里不知拿了多少好处。比如⾼小琴,一箱一箱给丁义珍送现金。丁义珍整天泡在山⽔集团会所,包了两三个洋妞,都是⾼小琴埋单。商人们都知道丁副长市胆大包天,只要没人看见,他恨不得把市委大楼扛回家去。大风厂的股权落到⾼小琴手里,丁义珍起码得分一半——他应该是
谋的策划者,只要把他抓起来,大风厂股权
案就能真相大⽩。
证据呢?蔡包子,说说你掌握的证据,丁义珍凭啥分一半股权?
蔡成功手一摆:猴子,证据得你侦查处处长去侦查呀!你不查哪来的证据?我过去在丁义珍面前提过你,还狠狠地強调了一下最⾼民人检察院反贪总局。你这样,现在就打个电话给丁义珍,开始侦查!
侯亮平不动声⾊:好,好,丁义珍的电话号码呢?给我吧!蔡成功乐了,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开,递上——喏,这是他的机手,这是他家的!侯亮平扔掉本本,这些电话没用了,你有他在加拿大的电话吗?
加拿大?哎,哎,丁义珍怎么在加拿大?他咋出国了?蔡成功一怔,突然明⽩过来,以掌击额道:哦,他跑了,是不是?早就传着他要出事,还真出事了!哎呀,猴子,你们怎么会让他跑掉了呢?
侯亮平半真不假地说:因为你举报得太晚了嘛!说着,自己斟了一杯茶,也给蔡成功斟了一杯。不是有一串贪官吗?继续,下一个!
蔡成功喝了几口热茶,想了想,把大脑袋探到侯亮平
前,没说下一个,却是哀求:猴哥,省委⾼育良副记书是你大学老师,对吧?求求你了,给他打个招呼,让他老人家放我一马,给我留条活路吧!
啥
七八糟的?你要举报⾼记书吗?侯亮平吃惊地睁大眼睛。
蔡成功苦起脸,不敢提举报了,只说事实。道是⾼记书是省政法界最⾼导领,没他点头,法院不会把大风厂股权判给山⽔集团。这里面有个惊人的秘密——⾼小琴是⾼记书的亲侄女。⾼记书与⾼小琴的大幅合影就挂在山⽔集团大堂正面墙央中,情状亲密,俨然⽗女。
侯亮平觉得蔡成功的这番话已近乎天方夜谭。⾼育良是自己的老师,他太了解了。老师是独生子,哪来的侄女?!却也不去反驳,只引着发小继续说。第三个是谁?你还有贪官要举报吗?
有,这可是个狠角儿!蔡成功说是想起此人就肝颤,现在这人正在找他⿇烦,內线朋友传出消息,此人已下令严密监视他。哪天自己莫名其妙伤了死了,一定是此人下的毒手!此人心狠手辣,老婆是京州城市行银副行长,关键时刻断贷就是他老婆⼲的。⾼小琴肯定要分一大块股份给他们夫
,因为没有断贷的
招,大风厂股权就不可能落⼊山⽔集团囊中。要问这人是谁?H省委常委、京州市委记书李达康!
事情变得越来越离奇,看来发小蔡成功又犯満嘴跑火车的老⽑病了。扯上他老师不算,又扯上了一位京州市委记书。硬把一桩普通的经济纠纷臆想成了扑朔
离的福尔摩斯探案,让举报有了说书的味道。这位发小小时候
过几天说书,为此逃学还挨过他老爸的吊打。
蔡成功继续说书时,侯亮平不经意间发现,那套西装还没拿走。西装带着⾐套挂在门口的⾐帽架上。侯亮平便打断了发小,问道:蔡包子,这套西装你怎么没让司机拿走?蔡成功中断说书,解释说:拿走也废了,猴子,我是按你⾝材定做的!侯亮平说:扯啥呀你!我啥时让你量过⾝材?蔡成功叫:哎呀,猴子,你去年舂节回来,咱同学聚会时我量的。我趁你喝得
糊糊,把厂里大师傅叫来了,量了你的⾝材,给你定做了一⾝!你试试吧,贴上外国牌,一套就是两万三!
侯亮平火了,就这么提防,不小心还是让奷商装进去了,这叫啥事?遂板起脸,伸手指着房门:蔡包子,赶快拿着你的西装开路!你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和有关方面联系核实。你快请吧!
蔡成功站起来,大痦子抖动得厉害。走到门前,突然拉住侯亮平的手。猴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骂我奷商,可奷商只要没犯法,也是善良老百姓啊!侯处长,求你救救小民百姓,我说的都是真话!表面看是⾼小琴夺走了股权,背后不晓得有啥黑手。我的
酪丢了,却没搞清是谁偷走的!现在我向你举报了那么多贪官,他们肯定都想弄死我。我没有背景,就你这么个当官的发小,只有你能保护我了…
蔡成功走后,侯亮平吃过晚饭照例出门散步。他住的小区是京北常见的部委机关大院,五六层⾼的平顶楼房整齐排列,前后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绿地;门前院后小街纵横,四处停満车,商贩练摊,大妈跳舞…侯亮平在街上走着晃着,不嫌嘈杂,反倒觉得亲切温馨,家嘛,就该这样。每天晚上只要有空,他都要出来转悠。人转,脑子也转。
H省案情复杂,以往的经验证明,丁义珍出逃必定会牵出一系列窝案。蔡成功的举报虽然没啥证据,但细想想,有些推测也有道理。比如,⾼小琴夺走股权的背后可能真有黑手。这个黑手或许是丁义珍。还有他老师⾼育良,怎么冒出⾼小琴这么个“亲侄女”来了?起码挂在山⽔集团的大照片是事实吧?再就是京州城市行银的断贷——这究竟是正常的避险行为,还是像发小推测的有啥
谋?散步回来,侯亮平打了个电话给陈海,通报了蔡成功的到访,以及蔡成功的举报,建议陈海菗个时间去找蔡成功聊一聊,也许会发现丁义珍一案的某些线索。
结束通话,侯亮平到卫生间放⽔澡洗时,
子钟小艾提着那套西装过来了,问是咋回事,侯亮平这才想起蔡成功出门前的哀求——当时注意力一转移,就忘记让他拿走了。侯亮平便说了发小前来拜访的经过和自己的疏忽。委纪
子立即开讲廉政课,道是贪腐的口子还不都是在这种至爱亲朋名义下打开的吗?侯亮平立即讨饶:钟主任,您说得太对了,让我悬崖勒马啊,您这就联系快递,给他寄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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