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
着脸，从公文包里取出丁义珍卷宗“啪”的一声，拍放在陈海的办公桌上，自己气呼呼地往陈海的办公椅上一坐，马上大发脾气，俨然陈海的导领：好嘛，陈海陈大局长，我手续到了，你这边犯罪嫌疑人倒不见了！哎，这就是公事公办？这就是你的依法办事？陈海接过卷宗，苦笑着道歉：对不起，猴子，实在对不起！
侯亮平敲着桌子，口气严厉：陈海，你还能⼲点人事吗？啊？！
因为犯了错误，好脾气的陈海脾气更好了，赔着笑脸不断地向侯亮平解释，从昨夜省委的汇报会，到会上的分歧，还有他们共同的老师⾼育良记书的最新指示。道是省反贪局正在做丁义珍的材料，际国刑警国中中心会尽快发出红⾊通缉令，安公厅已在准备海外追逃了。
工作谈罢，两人就没啥话说了，⼲巴巴地坐着。一场意外的挫折破坏了多年的同学情谊。侯亮平知道，老实厚道的陈海这时候很希望自己能露出笑脸，眼睛里闪出点猴
，让他放下沉重的心理包袱。可他偏不。陈海这货也太气人了，放跑了他一个到手的贪官。昨天他在电话里一次次求他，让他抓人抓人，他就是不听！因此，从走出机场到此刻，侯亮平一直眉头紧锁，沉着张脸，仿佛和陈海之间不存在啥友情。这很磨折人，但陈海活该，他必须承受这种冷落。
陈海办公室养着一缸金鱼，各品种的鱼儿⾊彩绚丽，悠然自得地漫游。侯亮平知道，陈海是遗传或者说是继承了⽗亲陈岩石的爱好——陈岩石对花鸟虫鱼有着特殊的情感。屋子的各角落都摆満了绿植，凤尾竹、巴西木、⻳背竹、绿萝…品种没啥讲究，却带来一屋子青翠。
侯亮平站在玻璃缸前观赏金鱼，心情渐渐松弛下来，心气也变得多少平和了些。他觉得丁义珍犯下如此大案，不会不留下痕迹。便看着鱼缸和陈海分析，让陈海想想，之前，反贪局，还有委纪方面，有没有线索？难道没一个人举报过丁义珍？陈海想想说，对丁义珍的举报也有几起，不过都是匿名的，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但有一份举报倒是实名的…侯亮平这才把目光投向陈海：实名举报人是谁？
我爹。陈海不自在地笑了笑。你
悉的那位离休多年的老检察长陈岩石。不过真正的举报人也不是他，是大风服装公司的工人，我爹就转了一下。举报內容缺乏可靠的证据线索，所以我也就忽略了…侯亮平瞪起眼：忽略了？哎，哎，咱老检察长没揍你庇股吧？猴子，你要不解气，就替我爹揍我一顿？陈海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但你可能不了解我爹的近况，他可不是你
悉的陈叔叔了…怎么不
悉？我悉得很！说说吧，老头儿现在怎么样了？陈海说了起来，道是老头儿最近做了一连串怪事。放着厅局级的房改房不住，卖了三百多万全捐了，和我娘老跑去住自费养老院，在社会上影响很大。有人说，这是老同志表达不満的方式，是对在位败腐⼲部的极大嘲讽。老头儿还四处大骂他的老对头——前省委记书赵立舂。老头儿当年和赵立舂在京州市一个班子里共过事，赵立舂顺风顺⽔，调到京北，官居⾼位，老头儿却连个本来该享受的副省级都没能享受上。所以老头儿退休后一直为真理而斗争，四处帮人告状递状子。他住的那家养老院，快成“省第二民人检察院”了。他资格老，啥状子都敢接。动不动就来个电话报案，经常搞得我哭笑不得。
听到这儿，侯亮平来劲了：走，我要去看看老头儿，现在就去！
陈海笑道：猴鼻子就是灵！老头儿已经在养老院备好了饭菜，等你去蹭饭哩。走吧，我一人面对你也实在难受，你故意磨折我啊！
在H大学上学时，侯亮平饭量大，一口气能吃两三个大馒头。大学食堂那点儿定量饭菜，填不
肚子。侯亮平便隔三岔五跟陈海回家，蹭饭蹭到肚子滚圆。那时陈岩石留着络缌胡子，侯亮平就称他胡子大叔，亲热得像一家人。毕业后分配在京北工作，侯亮平与胡子大叔来往少了，但心中一直充満对这位老人深切的思念。许多岁月悄然流逝，这回再见，老人的变化很明显，早先威风凛凛的络腮胡子不见了，人也仿佛缩了一圈，瘦了，矮了，牢
也多了，侯亮平看着有些心疼。陈岩石老两口住在三楼一间大开间，有
台、卫生间，还有一间小厨房。平⽇在餐厅吃饭，也可以自己做。侯亮平进门就注意到，陈海手下的女处长陆亦可在厨房女主人似的忙碌着，锅铲响成一片。屋子央中放着一张圆桌，已摆満菜肴。陆亦可出来，陈海马上向侯亮平介绍说：这是我们一处处长陆亦可，为招待你，我特意请来帮厨的。大家围着圆桌吃饭。椅子不够，陈海和陆亦可只能并排坐在
沿上。侯亮平颇有意味地瞥了一眼，对陈海说：我们政法系三杰，只差祁同伟一位了。哎，我那老冤家为啥不来啊？你这家伙没叫他吗？叫了，不能来。说是正开会布置电信人员查电话怈密的事呢！陈海叹道：出了这档子事，我和同伟一宿没合眼，还转着圈挨训…
说点开心事吧。陆亦可一甩短发，站起来敬侯亮平的酒：听说你外号叫猴子，我们陈局人又特老实，作为同学，你没少欺负他吧？
侯亮平喝⼲了敬酒，叫起屈来：哎呀陆处长，咱们不带这么巴结导领的！谁欺负谁啊？是你们导领欺负我呀！大学时代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花钱请女生喝咖啡，你们导领去和人家谈恋爱…
陈海大喊胡扯，诉苦说：四年大学，这猴子总睡下铺，难道是我孔融让梨吗？不是，我也想睡下铺，可睡不上啊！咱这位侯处长当年就是只活蹦
跳的猴子，他上不是上，是蹦！我只要睡了下铺，他就猴大发，常把我从梦中蹦醒。这家伙晚上不回来我不敢睡，最后只得自愿让出下铺——猴子，求你别蹦啦，安静点在下铺躺着吧！全体笑噴。陈岩石老两口笑出了眼泪。这哥儿俩真是一对活宝。
俩活宝老同学喝了一整瓶京州特曲，侯亮平酒量大毫无感觉，陈海却不胜酒力。加上昨夜夜一未睡，说是头晕，想眯一会儿。结果⾝体刚贴
铺，就打起了呼噜。陆亦可见无事可做了，告辞离去。侯亮平这才对陈岩石说明真正的来意——他对大风服装公司那封举报信感趣兴。道是大风厂的老板蔡成功是他发小，早前曾经给他打过电话，说让人家坑了，把一笔股权弄丢了。他以为只是普通经济纠纷，没当回事。今天无意中得知老人家也在举报信上签了名，就不能不重视了。陈岩石说：你这就对了嘛，陈海就是不重视我的举报！
侯亮平便让陈岩石向他举报。陈岩石眯起眼睛回忆。当年，大风厂是一家国营企业，他在京州做副长市时，主持股份制改⾰，让工人们集体持了股。后来，他离开京州，调到了省检察院工作，工人有事还经常找他。去年发生了一桩经济纠纷——蔡成功以大风厂的股权质押借了山⽔集团五千万元，到期还不上款了，股权就被法院判给山⽔集团，大风厂就此易主。现在光明湖地价飞涨，据说光厂子的那块地就值十个亿了！那些持股员工不⼲了，占领了工厂，拒绝山⽔集团接收⼊驻。大风厂老板蔡成功也失踪了，说是跑到京北 访上去了。
侯亮平问：那这个事与逃走的副长市丁义珍有啥关系呢？
陈岩石说：有关系啊，丁义珍是光明湖项目的主管导领，与山⽔集团的女老总⾼小琴勾肩搭背。工人们就怀疑股权质押中有鬼——丁义珍也许拿了⾼小琴的好处，就把丁义珍举报了。我也感觉此事有疑点，希望京州市导领依法保护工人的权益，便在举报信上写了个情况说明，签了名。但这没用，市导领不重视。我家这位陈局长也不给我立案好好查，判断是经济纠纷。这一来，让我惹了一⾝⿇烦，有人还怀疑我为大风厂卖力吆喝，收了吆喝费呢！
侯亮平思索着：陈叔叔，您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具体线索呢？
陈岩石摇了头摇：亮平啊，这要你们下力气去查呀！现在的事实是，丁义珍逃掉了！没问题他逃啥？抓住丁义珍，线索不会少！
侯亮平苦笑不已：丁义珍不是让你们家陈局长给弄丢了吗？！
陈岩石很愕然。直到这时，老人才知道丁义珍竟然是在儿子陈海手上逃掉的，噤不住一阵头摇叹气。继而开骂，骂罢儿子，又骂赵立舂。侯亮平听陈海说起过，老头儿啥烂账都能算到赵立舂头上，今天终于领教了。陈岩石抱怨说，H省的
风、政风、社会风气全坏在赵立舂手上了。赵立舂在京州做长市时就脫离群众，夏天嫌天热，躲到有空调的招待所办公。他当时是副长市兼安公局局长，和赵立舂是一个班子同事，就找到招待所去责问赵立舂，还
着赵立舂做自我批评。侯亮平不止一次听陈海说过这件事，却依然明知故问：这个自我批评，人家导领做了没有？
陈岩石说：做了！在府政
组生活会上做的，态度还算诚恳。侯亮平笑了：诚恳啥？真诚恳，人家还会这么报复您呀？
陈岩石脖子一拧：哎，不管怎么说，他赵立舂当时是做了自我批评嘛！亮平，我真怀念那个时代，有信仰，讲精神！⼲队部伍多廉洁啊！我们市府政一位副秘书长，收了人家一台台式空调，就被开除了公职，开除了
籍！搁现在，收辆宝马、奔驰老百姓都认为他是清官呢！哎，哎，又发牢
了吧？都谁收宝马、奔驰了？您老快举报啊！我这也是随口一说，可能有点夸张，但现在败腐实在太严重了！
这倒是，所以我们才要坚定反腐，要壮士断腕，要刮骨疗毒嘛…
陈岩石难得有了倾诉对象，又开了瓶酒，给侯亮平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有些⼲部还说呢，反腐弄得官不聊生了！这叫啥话？
就是，让他们继续败腐，就不怕弄得民不聊生吗？陪老头儿说着话，侯亮平不动声⾊地把自己杯中的酒和陈岩石杯中的酒全喝了。
陈岩石慷慨
昂：改⾰开放初期有人说，败腐是经济发展的润滑剂，我是坚决反对的，还写过文章哩！现在看来，败腐实际上是社会动
的导火索啊…咦，我的酒呢？你这猴崽子，喝我的酒⼲啥？侯亮平⼲脆把酒杯也收了，打趣说：行了，陈叔叔，别喝了！您喝多了净骂导领，谁敢陪您啊？再说，我和陈海还一大堆事呢…
傍晚一起去机场时，侯亮平和陈海说了一路的知心话。侯亮平和盘道出了盘桓脑际的疑虑——光明湖项目是目前H省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牵涉四百八十亿的巨额投资。丁义珍主持该项目，其贪腐肯定会从这里下手。现在的问题是，丁义珍背后有没有更大的势力在左右？丁义珍的出逃是不是什么人要有意斩断线索？丁义珍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四百八十亿的光明湖项目就是最大的一座庙。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就是要盯死这座庙，让利益相关者尽快浮出⽔面。
陈海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却又不多说话。侯亮平看得出来，这家伙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也许这位局长早就在暗中观察这座庙了。
夕
西下，大地洒下一片金⾊。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见明净的天空，瓦蓝瓦蓝⽔洗过一般。几朵⽩云悠悠飘，如羊如棉如雪山。一架架机飞腾空而起，钢铁巨鸟打破了宁静画面，气势磅礴地呼啸远去。分手之际，侯亮平突然诈道：陈海，你这家伙有啥事瞒着我吧？
陈海仰起那张憨厚的娃娃脸，眼里満是无辜：又怎么了你？
侯亮平把脸
近陈海：你肯定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是不是？并且，你有了目标！哎，告诉我吧，丁义珍背后的那个大家伙是谁？陈海立马头摇：哎，哎，猴子，我没有你这么神，你是神猴！
什么神猴？陈海，我知道你原则
強，没有确凿证据不肯说话。可是，就算哥求你了，给我八卦一下行不行？侯亮平央求道。陈海坚决地头摇：侯处长，咱们的工作能八卦吗？不怕犯错误？
我知道你想学牛鼻子老道，整天修炼自己，装老练，装城府——你就装
去吧你！侯亮平瞪了陈海一眼，下车时“砰”地摔了车门。老实的陈海过意不去，下车紧追了几步，拦到侯亮平前面：哎，哎，猴哥，你别诈我，案子一旦有了突破，我第一个给你打电话！
侯亮平这才笑了：哎，这就对了嘛！哦，还有啊，对你老爹的“第二民人检察院”也多点理解，多点尊重！说罢，挥挥手，疾步离去… ｍ.ＢB ｍＸｓ.Cｃ